1969年,胡八一和胖子在大兴安岭林场插队, 时至冬慌,当地猎户们纷纷进山打猎, 胡八一和胖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却被派去看守林场, 二人心有不甘却也无计可施, 团子山林场另有个诡异的名字叫黄皮子坟, 这引发了二人无限的遐想。 “遮了天”这个绰号大概是取自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意思, 民间风传他早年当和尚的时候救过黄大仙, 一辈子都有黄皮子保着,谁也动不了他。 这当然是谣传了,实际上他不仅没救过黄皮子, 反倒是还祸害死不少。 剿匪小分队追击他的时候, 正好山里的雪下得早,天寒地冻, 最后在一个雪窝子里搜到了“遮了天”的尸首, 他是在一株歪脖子树上,上吊自杀的, 在他尸首的对面,还吊死了一只小黄皮子, 死状和他一模一样,也是拴个小绳套吊着脖子, 这一个人和一只黄皮子,全吐着舌头, 睁着眼,冻得硬挺挺的。 胖子故弄玄虚,说得绘声绘色, 扮成吊死鬼吐着舌头的模样, 把燕子唬得眼都直了,我却对此无动于衷, 因为这件事我听胖子说过无数次了, 而且“遮了天”的死法也太过诡异, 若说他自己穷途末路上吊寻死, 以此来逃避人民的审判倒也说得通, 可对面吊死的那只小黄皮子可就太离奇了, “遮了天”一介胡 匪,何德何能? 他又不是明末的崇贞皇帝, 难道那黄皮子想做太监给他殉葬么? 燕子却不这么认为, 她对胖子所言十分信服, 因为当地有着许多与之类似的传说,传说黄大仙只保一辈儿人, 谁救了黄大仙,例如帮黄大仙躲了劫什么的, 这个人就能受到黄大仙的庇护,他想要什么, 都有黄皮子帮他偷来,让他一生一世吃穿不愁, 可只要这个人陽寿一尽,他的后代都要遭到黄大仙的祸害, 以前给这家偷来的东西,都得给倒腾空了,这还不算完, 最后还要派一只小黄皮子,跟这家的后人换命, 燕子觉得那个土匪头子“遮了天”,大概就是先人被黄大仙保过, 所以才得了这么个下场 解放前在屯子里就有过这种事, 有个人叫徐二黑,他家里上一辈儿就被黄大仙保过, 有一年眼看着徐二黑的爹就要去世了,一到晚上, 就有好多黄皮子围着徐二黑家门口打转, 好象在商量着过几天怎么祸害徐家。 黄皮子实在是欺人太甚,徐二黑发起狠来, 在门口下了绝户套,一晚上连大带小总共套了二十几只黄皮子。 山下有日本人修的铁轨,正是数九严冬滴水成冰的日子, 徐二黑把这些黄皮子一只只割开后脊梁, 全部活生生血淋淋地按到铁轨上, 黄皮子后背的热血沾到钢铁立刻就冻住了, 任凭它们死命挣扎也根本挣扎不脱, 徐二黑就这么在铁路上冻了一串黄皮子, 天亮时火车过来,把二十几只黄皮子全给碾成了肉饼。 结果这下子惹了祸了,一到了晚上, 围着屯子,漫山遍野都是黄鼠狼们的鬼哭神嚎, 把屯子里的猎狗都给震住了, 天蒙蒙亮时有人看见黑压压的一片黄皮子往林子里蹿走了, 接着又有人发现徐二黑上吊自杀了, 死法和胖子所讲那个故事中土匪头子的下场完全一样。 胖子和燕子胡勒了一通, 吹得十分尽兴,山外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正在扫除一切牛鬼蛇神, 这场运动也理所当然地冲击到了大兴安岭山区, 就连屯子里那位只认识十几个字的老支书, 一到开会的时候都要讲:“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是在正中间的光明大道, 左边一个坑是左倾,右边一个坑是右倾, 大伙一定不能站错队走错路,否则一不留神就掉坑里了。” 所以我们三人在林场小屋中讲这些民间传说, 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不过我们这林场山高皇帝远, 又没有外人,我们只谈风月,不谈风云, 比起山外的世界要轻松自在得多。 燕子让我也讲些新闻给她听,外边的天又黑又冷, 坐在火炕上唠扯有多舒服,但是我好几个月没出过山了, 哪有什么新闻,旧闻也都讲得差不多了, 于是就对她和胖子说:“今天也邪兴了, 怎么你们说来说去全是黄皮子? 团山子上有道岭子不是就叫黄皮子坟么? 那里是黄皮子扎堆儿的地方,离咱们这也不远了, 我来山里插队好几个月了,却从来都没上过团山子, 我看咱们也别光说不练了, 干脆自力更生丰衣足食, 连夜上山下几个套子,捉几条活的黄鼠狼回来玩玩怎么样?” 胖子闻言大喜,在山里没有比套黄皮子和套狐狸更好玩的勾当了, 当时就跳将起来:“你小子这主意太好了, 虽然现在不到小雪,黄皮子还不值钱, 但拎到供销社,换二斤水果糖指定不成问题, 咱们都多少日子没吃过糖了,我他妈的要是再不吃糖, 可能都要忘了糖的味道是辣还是咸了, 光说不练是假把式,光练不说是傻把式, 连说带练才是好把式,咱这就拿出实际行动来吧……” 说着话一挺肚子就蹿下火炕,随手把狗皮帽子扣到脑袋上, 这就要动身去套黄皮子。 燕子赶紧拦住我们说道:“不能去不能去,你们咋又想胡来, 支书可是嘱咐过的,不让你们搞自由 主义整事儿, 让咱们仨好好守着林场” 我心中暗暗觉得笑,屯子里的老支书是芝麻绿豆大的官, 难道他说的话我就必须服从? 我爹的头衔比村支书大了不知多少倍, 他的话我都没听过,除了毛主席的话, 我谁的话也不听,山里的日子这么单调, 好不容易想出点好玩的点子,怎么能轻易做罢, 但这话不能明说, 我还是语重心长地告诉燕子:“革命群众基本上都被发动起来赶冬荒斗天地去了, 难道咱们就这么干呆着不出力? 你别看黄皮子虽小,可它也有一身皮毛二两肉, 咱们多套几只黄鼠狼就是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 支援了世界革命。” 燕子听得糊里糊涂, 添砖加瓦倒是应该, 可“团山子”上的人熊那不是随便敢惹的, 当地猎户缺乏现代化武器,他们打猎有三种土方法, 一是设陷阱,下套索、夹子之类的, 专门捕捉一些既狡猾跑动速度又快的兽类, 象狐狸、黄皮子之类的,猎狗根本拿它们没办法, 只能以陷阱智取;再者是猎犬追咬, 猎犬最拿手的就是叼野兔;三是火槍窝孥, 其中发射火药铁砂的猎槍是最基本的武器, 前膛装填,先放黑火药,再压火绒布,最后装铁丸, 以铁条用力压实,火绒卡住弹丸不会滑出槍膛, 顶上底火,这才可以击发,装填速度慢、射程太近是致命缺点, 用来打狍子、獐子和野猪倒是适用。 猎人狩猎的这三套办法,唯独对付不了皮糙肉厚的人熊, 上次我们在喇嘛沟遇到过人熊,险些丢了性命, 所以此刻燕子一提到人熊的威胁,我心中也打了个突, 但随即便说:“听蝲蝲蛄叫还不种地了? 人熊又不是刀槍不入, 而且晚上它们都躲在熊洞里, 咱们趁天黑摸上团山子套几只黄皮子就回来, 冒这点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别忘了咱们的队伍是不可战胜的。” 胖子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一个劲儿地催促我们出发, 干革命不分早晚,却只争朝夕,在我的说服下, 燕子终于同意了,其实她也很想去套黄皮子, 只是老支书的话在屯子里还是比较有威信的, 需要有人做通她的思想工作,帮她克服这一心理障碍。 林场小屋外的天很冷,雪倒是不再下了, 大月亮地白得渗人,但那月晕预示着近期还会有大雪袭来, 山坳里的风口呼啸着山风,在远处听起来象是山鬼在呜呜咽咽地恸哭, 我从屯子来林场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要套黄皮子或狐狸的主意, 该带的家伙也都带了,一行三人借着月色来到林场的河边。 河面上已经结了冰,冰上是一层积雪,站在河畔上, 距离河道十几米,就可以听到冰层下河水叮咚流淌之声 , 由于是“赶冬荒”,秋天过了一半,突然有寒流袭来, 所以河水冻得很不结实,直接踏冰过河肯定会掉冰窟窿里, 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踩着冻在河中的圆木过河。 月光映着薄雪,银光匝地, 河面上隆起一个个长长的横木,都是没来得及运到下游, 暂时被冻在河中的木头,踩着圆木即使冰层裂开, 木头的浮力也不会让人沉入河中。 看着河面并不算宽,真过河的时候, 才发现河面绝对不窄,我们三人将距离来开了, 一根根踩着木头迈着走,因为天冷穿得衣服厚重, 脚步也变得很沉,脚下碎冰哗啦哗啦乱响,虽然惊险十足,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一点都不害怕,相反有些激动, 骨子里那种冒险的冲动按捺不住,觉得这种行为可真够刺激。 过了河就是当地猎人们眼中的禁地团山子, 这山上林子太密了,燕子也没把握进了这片林子还能走出来, 我们虽然胆大包皮天,却也不敢冒进, 好在那“黄皮子坟”是在团山子脚下, 离河畔不远,那里有一个隆起的大土丘, 上面存草不生,土丘上有无数的窟窿, 大大小小的黄皮子都躲在里面,可能因为这土丘象坟包, 里面又时常有黄皮子出没,所以才叫做“黄皮子坟”。 我们并没有直接走上“黄皮子坟”, 在附近找了片背风的红松林子,这里是下风头, 黄皮子和山上各类野兽不会嗅到我们的行踪, 看来这里就是一个天然的最佳“埋伏点”, 我把胖子和燕子招呼过来,三人蹲在树后合计怎么动手。 胖子出门时从屯子里顺出两水壶土烧, 土烧就是自家烧锅酿的酒,刚在林场小屋的时候装在军用水壶里煨热了, 过河时一直在怀里揣着,这时候取出来,竟然还带着点热呼气, 我看他喝得口滑,就要过来喝了几口,这酒甜不罗唆, 要多难喝有多难喝,可能就是用苞米瓤子和高粮秆子整出来的土烧。 胖子说:“别挑三捡四的了,凑和喝两口吧, 暖和暖和好干活,有这种土烧酒已经很不错了, 咱们这山沟子里就那么几亩薄地,哪有多余的粮食酿酒啊, 不过我那还存着一整瓶从家带来的好酒呢,等套了黄皮子, 我得好好整个菜,咱们喝两盅儿解解乏。” 随后胖子就问我怎么套黄皮子? 我嘿嘿一笑,从挎抱里拿出一个鸡蛋, 有点尴尬地对燕子说:“对不住了燕子, 我看你家芦花鸡今天下了两个蛋,我就顺手借了一个, 时间紧任务急,所以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 但是我后来一想对于狐狸和黄皮子来说, 鸡蛋实在是太奢侈了,于是我就又从芦花鸡身上揪了一把鸡毛……” 燕子气得狠狠在我肩膀上捶了一把:“你偷了鸡蛋也就完了, 咋还揪俺家芦花鸡的鸡毛呢!” 胖子赶紧劝阻:“咱们要文斗不要武斗, 回去我让这孙子写检查,深挖他思想根源的错误动机, 但眼下咱们还是先让他坦白交代怎么拿鸡毛套黄皮子。” 我说套黄皮子其实最简单了, 鸡毛的气味足可以撩拨的这帮谗鬼坐卧不安, 燕子她爹是套狐狸的老手了, 老猎人们都有祖传的“皮混饨”, 制做“皮混饨”的这门手艺已经失传了, “皮混饨”实际上名副其实,是一个特制的皮口袋, 传说这里面在制皮的时候下了秘药, 嗅觉最灵敏的狐狸也闻不出它的气味有异, 这皮囊有一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六棱形口子, 外口是圆的,可以伸缩,狐狸和黄皮子都可以钻进去, 往里面钻的话这口子带暗扣,象是有弹性一般越钻越大, 但皮囊里面的囊口,却是六边形的,专卡黄皮子的骨头缝, 这种动物的身体能收缩,但唯独钻不得六角孔, 进来容易出去难,只要它往外一钻,囊口就会收紧卡到它死为止。 “皮混饨”之所以高明,是因为它能完完整整地保全猎物皮毛, 比如狐狸皮值不值钱看的是尾巴, 但万一设的套子和陷阱打到了狐狸尾巴, 这张狐狸皮就不值钱了。 屯子里现在只有燕子家才有一副“皮混饨”, 她祖上就是猎户世家,这“皮混饨”也不知传了多少年代了, 死在它里面的黄皮子和狐狸简直都数不清了, 因为这件家伙太毒太狠,无差别的一逮一个准, 猎人们又最忌讳捉那些怀胎或者带幼崽的猎物, 那么做被视为很不吉利,所以燕子他爹轻易都不使用。 我却早就想试试这传得神乎其神的“皮混饨”好不好使, 这次也偷着带了出来。 把鸡毛涂上些鸡蛋清放在皮囊中做饵, 剩下的鸡蛋黄倒入空水壶里,舍不得给黄皮子吃, 当然也舍不得扔,还得留着回去吃炒鸡蛋呢, 再用枯枝败叶加以伪装,上面撒上些雪抹, 最后用树枝扫去人的足迹和留下的气味, 这个套子就算是完成了,剩下的事就是在远处观察, 看看哪只倒霉的黄皮子上当。 我们伪装完“皮混饨”, 就回到红松后苦苦等候, 可那山林雪地上静悄悄的始终没有动静, 月上中天,我都快失去耐性了, 这时候雪丘上终于有了动静, 我和胖子、燕子三人立刻来了精神, 我定睛一看,心中立刻吃了一惊,我的天, 这是黄皮子坟里成了精的黄大仙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