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心想把阿米尔培养成像他一样的强悍男子汉, 但钟爱诗歌与小说的儿子却令他很是失望。 相比之下,哈桑倒是更能得到父亲的赞赏。 这使阿米尔心生嫉妒, 并进而影响了他与哈桑之间的友谊。 请您继续收听长篇是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塞尼 演播:徐涛 从学校放学以后,我跟哈桑碰头,抓起书本,一溜小跑, 爬上瓦兹尔·阿克巴·汗区那座就在爸爸房子北边的碗状山丘。 山顶有久已废弃的墓园,各条小径灌木丛生,还有成排成排的空白墓碑。 多年的风霜雨雪锈蚀了墓园的铁门,也让那低矮的白色石墙摇摇欲坠。 墓园的入口边上有株石榴树。 某个夏日,我用阿里厨房的小刀在树干刻下我们的名字:“阿米尔和哈桑,喀布尔的苏丹。” 这些字正式宣告:这棵树属于我们。 放学后,哈桑和我爬上它的枝桠,摘下一些血红色的石榴果实。 吃过石榴,用杂草把手擦干净之后,我会念书给哈桑听。 哈桑盘腿坐着,阳光和石榴叶的阴影在他脸上翩翩起舞。 我念那些他看不懂的故事给他听,他心不在焉地摘着地上杂草的叶片。 哈桑长大后,会跟阿里和多数哈扎拉人一样, 自出生之日起,甚至自莎娜芭不情不愿地怀上他那天起,就注定要成为文盲—— 毕竟,仆人要读书识字干吗呢? 但尽管他目不识丁,兴许正因为如此, 哈桑对那些谜一样的文字十分入迷,那个他无法接触的世界深深吸引了他。 我给他念诗歌和故事,有时也念谜语—— 不过后来我不念了,因为我发现他解谜语的本领远比我高强。 所以我念些不那么有挑战性的东西, 比如装腔作势的纳斯鲁丁毛拉和他那头驴子出洋相的故事。 我们在树下一坐就是几个钟头,直到太阳在西边黯淡下去, 哈桑还会说,日光还足够亮堂,我们可以多念一个故事、多读一章。 给哈桑念故事的时候,碰到某个他无法理解的字眼, 我就十分高兴,我会取笑他,嘲弄他的无知。 有一次,我给他念纳斯鲁丁毛拉的故事,他让我停下来。 “那个词是什么意思?” “哪个?” “昧。” “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阿米尔少爷。” “可是这个词很常见啊。” “不过我还是不懂。”就算哈桑听到我话中带刺,他也是不露声色地微笑着。 “这么说吧,在我们学校,人人都认识这个词。” “让我看看,‘昧’,它的意思是聪明、机灵。 我可以用它来给你造句。‘在读书识字方面,哈桑够昧。’” “啊哈。”哈桑点了点头。 后来我总是对此心怀愧疚。 所以我试着弥补,把旧衬衣或者破玩具送给哈桑。 我会告诉自己,对于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来说,这样的补偿就足够了。 哈桑最喜欢的书是《沙纳玛》,一部描写古代波斯英雄的10世纪的史诗。 他通篇都喜欢,他喜欢那些垂垂老矣的国王:费里敦、扎尔,还有鲁达贝。 但他最喜欢的故事,也是我喜欢的,是“罗斯坦和索拉博”, 讲的是神武的战士罗斯坦和他那匹千里马拉克什的故事。 罗斯坦在战斗中,给予他的强敌索拉博以致命一击, 最终却发现索拉博是他失散多年的儿子。 罗斯坦强忍悲恸,听着他儿子的临终遗言: 若汝果为吾父,血刃亲子,名节有亏矣。 此乃汝之专横所致也。 汝持先母信物,吾报汝以爱,呼汝之名, 然汝心难回,吾徒费唇舌,此刻命赴黄泉…… “再念一次吧,阿米尔少爷。”哈桑会这么说。 有时我给他念这段话的时候,他泪如泉涌, 我总是很好奇,他到底为谁哭泣呢, 为那个泪满衣襟、埋首尘灰、悲恸难当的罗斯坦, 还是为即将断气、渴望得到父爱的索拉博呢? 在我看来,罗斯坦的命运并非悲剧。 毕竟,难道每个父亲的内心深处,不是都有想把儿子杀掉的欲望吗? 1973年7月某天,我开了哈桑另外一个玩笑。 我念书给他听,接着突然不管那个写好的故事。 我假装念着书,像平常那样翻着书, 可是我说的跟书本毫无关系,而是抛开那个故事,自己杜撰一个。 当然,哈桑对此一无所知。 对他而言,书页上的文字无非是一些线索,神秘而不知所云。 文字是扇秘密的门,钥匙在我手里。 完了之后,我嘴里咯咯笑着,问他是否喜欢这个故事,哈桑拍手叫好。 “你在干吗呢?” “你很久没念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哈桑说,仍拍着双手。 “真的吗?” “真的。” “太奇妙了,”我喃喃说道。 我是说真的,这真是……完全意料不到。 “没骗我吧,哈桑?” 哈桑仍在鼓掌:“太棒了,阿米尔少爷。你明天可以多念一些给我听吗?” “太奇妙了。”我又说了一遍,有些喘不过气,好比有个男人在自家后院发现了一处宝藏。 下山的时候,各种念头在我脑海炸开来,如同在察曼大道燃放的烟花。 你好久没念过这么精彩的故事了。 哈桑这么说。哈桑在问我问题。 “什么?”我说。 “阿米尔少爷,‘奇妙’是什么意思?” 我哈哈大笑,给了哈桑一个拥抱,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干吗这样啊?” 我友善地推了哈桑一把,:“你是王子,哈桑。你是王子,我爱你。” 当天夜里,我写了自己第一篇短篇小说,花了我半个小时。 那是个悲伤的小故事,讲的是有个男人发现了一个魔法杯, 得知如果他对着杯子哭泣,掉进杯里的眼泪会变成珍珠。 可尽管一贫如洗,他却是个快乐的家伙,罕得流泪。 于是他想方设法,让自己悲伤,以便那些眼泪会变成他的财富。 珍珠越积越多,他越来越贪婪。 小说的结尾是,那男人坐在一座珠宝山上, 手里提着刀,怀中抱着他深爱着的妻子死于非命的尸体,无助地将眼泪滴进魔法杯。 入夜之后,我爬上楼,走进爸爸的吸烟室, 手里拿着两张稿纸,上面写着我的故事。 我进去的时候,爸爸和拉辛汗边抽大烟边喝白兰地。 “那是什么,阿米尔?”爸爸斜靠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脑后。 蓝色的烟雾环绕着他的脸庞,他的眼光让我唇干舌燥。 我清清喉咙,告诉爸爸我创作了一篇小说。 爸爸点点头,那丝微笑表明他对此并无多大兴趣。 “挺好的,你写得很好吧,是吗?”然后他就没有话了,只是穿过缭绕的烟雾望着我。 也许我在那儿站了不到一分钟,但时至今日,那依旧是我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分钟。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而一秒与一秒之间,似乎隔着永恒。 空气变得沉闷,潮湿,甚至凝固,我呼吸艰难。 爸爸继续盯着我,丝毫没有要看一看的意思。 一如既往,仍是拉辛汗救了我。 他伸出手,给我一个毫不造作的微笑: “可以让我看看吗,亲爱的阿米尔?我会很高兴能读你写的故事。” 爸爸称呼我的时候,几乎从来不用这个表示亲昵的“亲爱的”。 爸爸耸耸肩,站起来。 他看上去浑身轻松,仿佛拉辛汗也解放了他。 “这就对了,把它给拉辛汗。我要上楼去准备了。”爸爸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 在我生命的大部分时光,我对爸爸敬若神明。 可是那一刻,我恨不得能扯开自己的血管,让他那些该死的血统统流出我的身体。 过了一个钟头,夜色更加黯淡了。 他们两个开着爸爸的轿车去参加派对。 拉辛汗快出门的时候,在我身前蹲下来,递给我那篇故事,还有另外一张折好的纸。 他亮起微笑,还眨眨眼。 “给你,等会再看。”然后他停下来,加了一个词:太棒了! 就鼓励我写作而言,这个词比如今任何编辑的恭维给了我更多的勇气。 他们离开了,我坐在自己的床上,心里想要是拉辛汗是我父亲就好了。 随后我想起爸爸,还有他宽广的胸膛,他抱着我的时候,靠着它感觉多好啊。 我想起每天早晨他身上甜甜的酒味,我想起他用胡子扎我的脸蛋。 一阵突如其来的罪恶感将我淹没,我跑进卫生间,在水槽里吐了。 那夜稍晚的时候,我蜷缩在床上,一遍遍读着拉辛汗的字条。 他写道: 亲爱的阿米尔: 我非常喜欢你的故事。 我的天,真主赋予你独特的天分。 如今你的责任是磨炼这份天分,因为将真主给予的天分白白浪费的人是蠢驴。 你写的故事语法正确,风格引人入胜。 但最令人难忘的是,你的故事饱含讽刺的意味。 你也许还不懂得讽刺是什么,但你以后会懂的。 有些作家奋斗终生,对它梦寐以求,然而徒唤奈何。 你的第一篇故事已经达到了。 我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亲爱的阿米尔。 我愿意倾听你诉说的任何故事。 太棒了! 你的朋友, 拉辛 拉辛汗的字条让我飘飘然,我抓起那篇故事,直奔楼下而去,冲到门廊。 阿里和哈桑睡在那儿的地毯上。 只有当爸爸外出,阿里不得不照看我的时候,他们才会睡在屋子里。 我把哈桑摇醒,问他是否愿意听个故事。 哈桑揉揉惺忪的睡眼,伸伸懒腰:“现在吗?几点了?” “别问几点了。这个故事很特别,我自己写的。”我不想吵醒阿里,低声说。 哈桑脸上神色一振。 “那我一定要听听。” 我在客厅里的大理石壁炉前面念给哈桑听。 这次可没有开玩笑,不是照本宣科了,这次是我写的故事! 就很多方面而言,哈桑堪称完美的听众。 他全然沉浸在故事中,脸上的神情随着故事的情节变化。 我念完最后一句话,他鼓起掌来,不过没有发出声音。 “我的天啦!阿米尔少爷,太棒了!” “你喜欢它吗?”我得到第二次称赞,真是太甜蜜了。 “阿拉保佑,你肯定会成为伟大的作家。全世界的人都读你的故事。” “你太夸张了,哈桑。” “我没有,阿米尔少爷。你会很伟大、很出名。”哈桑坚持自己的观点。 接着他停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他想了想,清清喉咙, “可是,你能允许我问个关于这故事的问题吗?” “当然可以。” “那好……”他欲言又止。 “说呀,哈桑,快说。”我说。 “那好吧,”他说,“如果让我来问,那男人干吗杀了自己的老婆呢? 实际上,为什么他必须感到悲伤才能掉眼泪呢?他不可以只是闻闻洋葱吗?” 我目瞪口呆。 这个特别的问题, 虽说它显然太蠢了,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无言地动动嘴唇。 就在同一个夜晚,我学到了写作的目标之一:讽刺; 我还学到了写作的陷阱之一:情节破绽。 芸芸众生中,惟独哈桑教给我。 这个目不识丁、不会写字的哈桑。 有个冰冷而阴暗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他懂得什么,这个哈扎拉文盲?他一辈子只配在厨房里打杂。 他胆敢批评我? “很好……”我开口说,却无法说完那句话。 因为突然之间,阿富汗一切都变了。 喀布尔发生了政变,国家陷入了动荡之中。 一个天性暴虐,恃强凌弱的男孩阿塞夫扬言要狠狠地教训像阿米尔一样与哈扎拉人违忤的人 危难时刻,哈桑挺身而出。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