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心想把阿米尔培养成像他一样的强悍男子汉, 但钟爱诗歌与小说的儿子却令他很是失望。 相比之下,哈桑倒是更能得到父亲的赞赏。 这让阿米尔心生嫉妒, 并进而影响了他与哈桑之间的友谊。 请您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哈桑紧着弹弓对着阿塞夫。尽管害怕,但他神定自若。 “少爷。也许你没有看到,拉着弹弓的人是我。 如果你敢动一动,他们会改掉你的花名,不再叫你‘吃耳朵的阿塞夫’, 而是叫你‘独眼龙阿塞夫’。 因为我这块石头对准你的左眼。” 哈桑泰然自若地说着,就算是我,也要费尽力气才能听得出他平静的声音下面的恐惧。 阿塞夫的嘴巴抽搐了一下。 瓦里和卡莫看到强弱易势,简直无法置信,有人在挑战他们的神,羞辱他。 更糟糕的是,这个家伙居然是个瘦小的哈扎拉人。 阿塞夫看看那块石头,又看看哈桑。 他仔细看着哈桑的脸,他所看到的, 一定让他相信哈桑并非妄言恫吓,因为阿塞夫放下了拳头。 “你应该对我有所了解,哈扎拉人。” “我是个非常有耐心的人。今天这事可没完,相信我。” 他转向了我,“我跟你也没完,阿米尔。 总有一天,我会亲自让你尝尝我的厉害。”阿塞夫退了一步,他的跟班也是。 “你的哈扎拉人今天犯了大错,阿米尔。”说完,转身离开。 我看着他们走下山,消失在一堵墙壁之后。 哈桑双手颤抖,努力把弹弓插回腰间。 他的双唇弯起,或是想露出一个安心的微笑吧。 他试了五次,才把弹弓系在裤子上。 我们脚步沉重地走回家, 深知阿塞夫和他的朋友很可能在某个拐角处等着收拾我们,没有人开口说话。 他们没有,那应该让我们松一口气。 但是我们没有,根本就没有。 在随后几年,喀布尔的人们不时将“经济发展”、“改革”之类的词挂在嘴边。 君主立宪制被废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在共和国总统领导下的共和制。 有那么一阵,这个国家焕发出勃勃生机, 也有各种远大目标,人们谈论着妇女权利和现代科技。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尽管喀布尔的皇宫换了新主人,生活仍和过去并无二致。 人们依旧从周六到周四上班, 依旧每逢周五聚集在公园、喀尔卡湖边或者帕格曼公园野餐。 五颜六色的公共汽车和货车载满乘客, 在喀布尔狭窄的街道上川流不息,司机的助手跨坐在后面的保险杠上, 用口音浓重的喀布尔方言大声叫嚷,替司机指引方向。 到了为期三天的开斋节,斋戒月之后的节日, 喀布尔人穿上他们最新、最好的衣服,相互拜访。 人们拥抱,亲吻,互祝“开斋节快乐”。 儿童拆开礼物,玩着染色的水煮蛋。 1974年初冬,有一天哈桑和我在院子里嬉闹,用雪堆一座城堡。 这时阿里唤他进屋:“哈桑,老爷想跟你说话!” 他身穿白色衣服,站在门口,双手缩在腋下,嘴里呼出白气。 哈桑和我相视而笑。 我们整天都在等他的传唤:那天是哈桑的生日。 “那是什么,爸爸?你知道吗?可以告诉我们吗?”哈桑说着,眼睛里洋溢着快乐。 阿里耸耸肩:“老爷没有告诉我。” “别这样嘛,阿里,跟我们说说。是一本图画册吗?还是一把新手枪?” 跟哈桑一样,阿里也不善说谎。 每年我们生日,他都假装不知道爸爸买了什么礼物。 每年他的眼神都出卖他,我们都能从他口里将礼物套出来。 不过这次他看起来似乎真的不知道。 爸爸从来不会忘记哈桑的生日。 曾经,他经常问哈桑想要什么,但后来他就不问了, 因为哈桑要的东西太过细微,简直不能被称之为礼物, 所以每年冬天爸爸自行挑选些东西。 有一年他给买了一套日本的玩具车。 上一年,爸爸让哈桑喜出望外,给他买了一顶毛皮牛仔帽, 克林特·伊斯伍德带着这种帽子演出了《黄金三镖客》 这部电影取代了《七侠荡寇志》,成为我们最喜爱的西部片。 整整一个冬天,哈桑和我轮流戴那顶帽子, 唱着那首著名的电影主题曲,爬上雪堆,打雪仗。 我们在前门脱掉手套,擦掉靴子上的雪。 我们走进门廊,看到爸爸坐在炭火熊熊的铁炉前面, 旁边坐着一个矮小的秃头印度人,他穿着棕色西装,系着红领带。 “哈桑,”爸爸说,脸上带着不好意思的微笑,“来见见你的生日礼物。” 哈桑和我茫然对视。那儿没有见到任何包着礼物的盒子, 没有袋子,没有玩具,只有站在我们后面的阿里, 还有爸爸,和那个看上去像数学老师的印度人。 身穿棕色西装的印度人微笑着,朝哈桑伸出手。 “我是库玛大夫,很高兴见到你。”他的法尔西语带着浓厚的印度卷舌音。 “你好。”哈桑惴惴说。 他礼貌地点点头,但眼睛却望向站在他后面的父亲。 阿里上前一步,把手放在哈桑肩膀上。 爸爸望着哈桑迷惑不解的眼睛:“这是我从新德里请来库玛大夫,库玛大夫是整容外科医生。” “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那个印度人——库玛大夫说。 哈桑摇摇头。 他带着询问的眼色望向我,但我耸耸肩。 我只知道,人们要是得了阑尾炎,就得去找外科医生医治。 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此前一年,有个同学死于阑尾炎, 我们老师说他拖了太久才去找外科医生。 我们两个齐齐望向阿里,但从他那里当然也得不到答案。 跟过去一样,他仍是木无表情,但眼神变得严肃一些。 “这么说吧,我的工作是修理人们的身体,有时是人们的脸庞。” “噢,”哈桑说,他看看库玛大夫,看看爸爸,又看看阿里,伸手遮住上唇。 “噢。” “这不是份寻常的礼物,我知道。也许不是你想要的,但这份礼物会陪伴你终生。” “噢,老爷,这……这会不会……”哈桑说着,他舔舔嘴唇,清清喉咙。 “别担心,”库玛大夫插嘴说,他的脸上带着微笑, “不会让你觉得很痛的。实际上,我会给你用一种药,你什么都不会记得。” “噢。”哈桑说。 哈桑松了一口气,微笑着,但也只是松了一口气。 “我不是害怕,老爷,我只是……”哈桑也许是个傻瓜,我可不是。 我知道要是医生跟你说不会痛的时候,你的麻烦就大了。 我心悸地想起去年割包皮的情形,医生也是这么对我说,安慰说那不会很痛。 但那天深夜,麻醉药的药性消退之后,感觉像有人拿着又红又热的木炭在烫我的下阴。 爸爸为什么要等到我十岁才让我割包皮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也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他的事情之一。 我希望自己身上也有类似的残疾,可以乞换来爸爸的怜悯。 太不公平了,哈桑什么都没干,就得到爸爸的爱护,他不就是生了那个愚蠢的兔唇吗? 手术很成功。他们刚解掉绷带的时候,我们多少都有点吃惊, 但还是像库玛大夫先前交代的那样保持微笑。 但那并不容易,因为哈桑的上唇看起来又肿又怪,没有表皮。 护士递给哈桑镜子的时候,我希望他哭起来。 哈桑深深地看着镜子,若有所思,阿里则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咕哝了几句,我没听清楚。 我把耳朵凑到了他的唇边,他又低声说了一遍。 “谢谢。” 接着他的嘴唇扭曲了,当时,我完全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在微笑。 就像他从母亲子宫里出来时那样微笑着。 随着时间的过去,肿胀消退,伤口弥合。 不久,他的嘴唇上就只剩下一道弯弯曲曲的缝合线。 到下一个冬天,它变成淡淡的伤痕。 说来讽刺,正是从那个冬天之后,哈桑便不再微笑了。 冬天。 每年下雪的第一天,我都会这样度过:一大清早我穿着睡衣,走到屋子外面,双臂环抱抵御严寒。 我发现车道、爸爸的轿车、围墙、树木、屋顶还有山丘,统统覆盖着一英尺厚的积雪。 我微笑。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无云。白晃晃的雪花刺痛我的眼睛。 我捧起一把新雪,放进嘴里,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几声乌鸦的啼叫传进耳里。 我赤足走下前门的台阶,把哈桑叫出来看看。 冬天是喀布尔每个孩子最喜欢的季节,至少那些家里买得起一个温暖铁炉的孩子是这样的。 理由很简单:每当天寒地冻,学校就停课了。 于我而言,冬天意味着那些复杂的除法题目的结束,也不用去背保加利亚的首都, 以及开始一连三个月坐在火炉边跟哈桑玩扑克, 星期二早晨去电影院公园看免费的俄罗斯电影, 早上堆个雪人之后,午餐吃一顿甜芜青拌饭。 当然还有风筝。 放风筝。 追风筝。 对于某些可怜的孩子来说,冬天并不代表学期的结束,还有种叫自愿冬季课程的东西。 据我所知,没有学生自愿去参加那些课程,当然是父母自愿送他们去。 幸运的是,爸爸不是这样的家长。 我记得有个叫艾哈迈德的家伙,住的地方跟我家隔街相望。 他的父亲可能是个什么医生,我想。 艾哈迈德患有癫痫,总是穿着羊毛内衣,戴一副黑框眼镜,阿塞夫经常欺负他。 每天早晨,我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他们家的哈扎拉佣人把车道上的雪铲开,为那辆黑色的欧宝清道。 我看着艾哈迈德和他的父亲上车,艾哈迈德穿着羊毛内衣和冬天的外套,背着个塞满课本和铅笔的书包。 我穿着法兰绒睡衣,看他们扬长而去,转过街道的拐角,然后钻回到我的床上。 我将毛毯拉到脖子上,透过窗户,望着北边白雪皑皑的山头。 望着它们,直到再次入睡。 我喜欢喀布尔的冬天。 我喜欢夜里满天飞雪轻轻敲打我的窗户, 我喜欢新霁的积雪在我的黑色胶靴下吱嘎作响, 我喜欢感受铁炉的温暖,听寒风呼啸着吹过街道、吹过院子。 但更重要的是,每逢林木萧瑟,冰雪封路,爸爸和我之间的寒意会稍稍好转。 那是因为风筝。 爸爸和我生活在同一个屋顶之下,但我们生活在各自的区域,风筝是我们之间薄如纸的交集。 每年冬天,喀布尔的各个城区会举办风筝比赛。 如果你是生活在喀布尔的孩子,那么比赛那天,无疑是这个寒冷季节最令人振奋的时候。 每次比赛前夜我都会失眠,我会辗转反侧, 双手借着灯光在墙上投射出动物形状的影子,甚至裹条毛毯,在一片漆黑中到阳台上呆坐。 我像是个士兵,大战来临前夜试图在战壕里入睡。 其实也差不多,在喀布尔,斗风筝跟上战场有点相像。 跟任何战争一样,你必须为自己做好准备。 有那么一阵,哈桑和我经常自己制作风筝。 秋天开始,我们每周省下一点零用钱,投进爸爸从赫拉特买来的瓷马里面。 到得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时候,我们揭开瓷马腹部的盖子,到市场去买竹子、胶水、线、纸。 我们每天花几个小时,打造风筝的骨架,剪裁那些让风筝更加灵动的薄棉纸。 再接着,我们当然还得自己准备线。 如果风筝是枪,那么缀有玻璃屑的线就是膛里的子弹。 我们得走到院子里,把五百英尺线放进一桶混有玻璃屑的胶水里面,接着把线挂在树上,让它风干。 第二天,我们会把这为战斗准备的线缠绕在一个木轴上。 等到雪花融化、春雨绵绵, 喀布尔每个孩子的手指上,都会有一些横切的伤口,那是斗了一个冬天的风筝留下的证据。 我记得开学那天,同学们挤在一起,比较各自的战伤。 伤口很痛,几个星期都好不了,但我毫不在意。 我们的冬天总是那样匆匆来了又走,伤疤提醒我们怀念那个最令人喜爱的季节。 接着班长会吹口哨,我们排成一列,走进教室, 心中已然渴望冬季的到来,但招呼我们的是又一个幽灵般的漫长学年。 但是没过多久,事实证明我和哈桑斗风筝倒是好手,但是造风筝实在不行。 在风筝比赛中,如果能够追逐并捡到最后掉落的那只风筝是阿富汗孩子无尚的荣誉。 而哈桑正是一个善于追风筝的孩子。 1975年冬天,阿米尔最后一次看到哈桑追风筝。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