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尔的父亲从来不会忘记哈桑的生日, 这一年,父亲给了哈桑一份非常特别的生日礼物。 请您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没隔多久,我和哈桑发现我们造风筝实在不行。 我们设计的风筝总是有这样或那样的问题,难逃悲惨的命运。 所以爸爸开始带我们去塞弗的店里买风筝。 塞弗是个近乎瞎眼的老人,以替人修鞋为生,但他也是全城最著名的造风筝的高手。 他的小作坊在拥挤的雅德梅湾大道上,也就是喀布尔河泥泞的南岸那边。 爸爸会给我们每人买三个同样的风筝和三轴玻璃线。 如果我改变主意,求爸爸给我买个更大、更好看的风筝,爸爸会买给我,可是也会给哈桑买一个。 有时候我希望他别给哈桑买,希望他最疼我。 斗风筝比赛是阿富汗古老的冬日风俗。 比赛一大清早就开始,直到仅剩一只胜出的风筝在空中翱翔才告结束。 我记得有一年,比赛到了天黑还没结束。 人们在人行道上,在屋顶上,为自家的孩子鼓劲加油。 街道上满是风筝斗士,手里的线时而猛拉、时而速放, 目不转睛地仰望天空,力图占个好位置,以便割断敌手的风筝线。 每个斗风筝的人都有助手,帮忙收放风筝线。 我的助手是哈桑。 有一次,有个多嘴的印度小孩, 他家最近才搬到附近,告诉我们,在他的家乡,斗风筝必须严格遵守一些规定和规则。 “你必须在指定的区域放风筝,并且你必须站在风向成直角的地方。还有,你不能用铝来做玻璃线。” 哈桑和我对望了一眼。让你吹吧。 这个印度小孩很快会学到的,跟英国人在这个世纪之初以及俄国人在1980年代晚期学到的如出一辙: 阿富汗人是独立的民族。 阿富汗人尊重风俗,但讨厌规则,斗风筝也是这样。 规则很简单:放起你的风筝,割断对手的线,祝你好运。 不仅如此,若有风筝被割断,真正的乐趣就开始了。 这时,该追风筝的人出动,那些孩子追逐那个在随风飘扬的风筝,在临近的街区奔走, 直到它盘旋着跌落在田里,或者掉进某家的院子里,或者挂在树上,或停在屋顶上。 追逐十分激烈:追风筝的人蜂拥着漫过大街小巷,相互推搡,像西班牙人那样。 我曾看过一本书,说起他们在斗牛节时被公牛追赶的景象。 有一年某个邻居的小孩爬上松树,去捡风筝, 结果树枝不堪重负,他从三十英尺高的地方跌下来,摔得再也无法行走,但他跌下来时手里还抓着那只风筝。 如果追风筝的人手里拿着风筝,没有人能将它拿走。 这不是规则,而是风俗。 对追风筝的人来说,最大的奖励是在冬天的比赛中捡到最后掉落的那只风筝。 那是无上的荣耀,人们会将其挂在壁炉架之下,供客人欢欣赞叹。 每当满天风筝消失得只剩下最后两只,每个追风筝的人都厉兵秣马,准备摘取此项大奖。 他们会朝向那个他们预计风筝跌落的地方,绷紧的肌肉蓄势待发,脖子抬起,眼睛眯着,斗志昂扬。 当最后一只风筝被割断,立即一片骚动。 多年过去,我曾见到无数家伙参与追风筝,但哈桑是我见过的人中最精此道的高手。 十分奇怪的是,在风筝跌落之前,他总是等在那个它将要跌落的地方,似乎他体内有某种指南针。 我记得有个阴暗的冬日,哈桑和我追着一只风筝。 我跟着他,穿过各处街区,跳过水沟,侧身跑过那些狭窄的街道。 我比他大一岁,但哈桑比我跑得快,我落在后面。 “哈桑,等等我。” 他转过身,挥挥手:“这边!”说完就冲进另外一个拐角处。 我抬头一看,那个方向与风筝跌落的方向恰好相反。 “我们追不到它了!我们跑错了!” “相信我!”我听见他在前面说。 我跑到拐角处,发现哈桑低首飞奔,根本就没有抬头看看天空,汗水浸透了他背后的衣服。 我踩到一块石头,摔了一跤——我非但跑得比哈桑慢,也笨拙得多,我总是羡慕他与生俱来的运动才能。 我站起身来,瞥见哈桑又拐进了另一条巷子。 我艰难地追着他,摔破的膝盖传来阵阵剧痛。 我看到我们最终停在一条车辙纵横的泥土路上,就在独立中学旁边。 路边有块田地;路的另外一边有成排的酸樱桃树。 只见哈桑盘起双腿,坐在其中一棵树下,吃着手里的一捧桑椹干。 “我们在这干吗呢?”我上气不接下气,胃里翻江倒海,简直要吐出来。 “阿米尔少爷,在我这儿坐下。” 我在他旁边颓然倒下,躺在一层薄薄的雪花上,喘着气。 “你在浪费时间。它朝另外一边飞去了,你没看到吗?” 哈桑往嘴里扔了一颗桑椹:“它飞过来了。” 我呼吸艰难,而他一点都不累。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 “你是怎么知道的?” 哈桑朝我转过身,有些汗珠从他额头流下来,“我骗过你吗,阿米尔少爷?” 刹那间我决定跟他开开玩笑:“我不知道。你会骗我吗?” “我宁愿吃泥巴也不骗你的。” “真的吗?你会那样做?” “做什么?” “如果我让你吃泥巴,你会吃吗?”。 我知道自己这样很残忍,好像以前,我总是拿那些他不懂的字眼来戏弄他,但取笑哈桑有点好玩 虽然是病态的好玩,跟我们折磨昆虫的游戏有点相似。 不过现在,他是蚂蚁,而拿着放大镜的人是我。 哈桑久久看着我的脸。 我们坐在那儿,两个男孩,坐在一棵酸樱桃树下,突然间我们看着,真的看着对方。 就在那时,哈桑的脸又变了。 也许没有变,不是真的变了,但我瞬间觉得自己看到了两张脸, 一张是我认得的,我从小熟悉的;另外一张,第二张,就隐藏在表层之下。 我曾经看到过他的脸色变化——总是吓我一跳, 它每次出现不过惊鸿一瞥,但足以让我疑惑不安,觉得自己也许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随后,哈桑眨眨眼,他又是他了,只是哈桑了。 “如果你要求,我会的。”他终于说,眼睛直看着我。 我垂下眼光,时至今日,我发现自己很难直视像哈桑这样的人,这种说出的每个字都当真的人。 “不过我怀疑,你是否会让我这么做。你会吗,阿米尔少爷?”就这样,轮到他考验我了。 如果我继续戏弄他,考验他的忠诚,那么他会戏弄我,考验我的正直。 要是我没有开始这场对话就好了!我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别傻了,哈桑,你知道我不会的。” 哈桑报我以微笑,不过他并非强颜欢笑。 “我知道。”他说着。 这就是那些一诺千金的人的作风,以为别人也和他们一样。 “风筝来了。”哈桑指着天空,他站起身来,朝左边走了几步。 我抬头,望见风筝正朝我们一头扎下来。 我听见脚步声,叫喊声,一群追风筝的人正闹哄哄向这边跑来。 但他们只是白费时间。 因为哈桑脸带微笑,张开双手,站在那儿等着风筝。 除非真主——如果他存在的话——弄瞎了我的眼睛,不然风筝一定会落进他张大的臂弯里。 1975年的冬天,我最后一次看到哈桑追风筝。 通常,每个街区都会举办自己的比赛。 但那年,巡回赛由我所在的街区,瓦兹尔·阿克巴·汗区举办, 几个其他的城区——卡德察区、卡德帕湾区、梅寇拉扬区、科德桑吉区——也应邀参加。 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人们在谈论即将举办的巡回赛,据说这是二十五年来规模最大的风筝比赛。 那年冬天的一个夜里,距比赛还有四天,爸爸和我坐在书房里铺满毛皮的椅子上,烤着火,边喝茶边交谈。 早些时候,阿里服侍我们用过晚餐——土豆、咖喱西兰花拌饭,回去跟哈桑度过漫漫长夜。 爸爸塞着他的烟管,我求他讲那个故事给我听, 据说某年冬天,有一群狼从山上下来,游荡到赫拉特,迫使人们在屋里躲了一个星期。 爸爸划了一根火柴,说:“我觉得今年你也许能赢得巡回赛,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或者该怎么说。 我要是取胜了会怎么样呢?他只是交给我一把钥匙吗? 我是斗风筝的好手,实际上,是非常出色的好手。 好几次我差点赢得冬季巡回赛——有一次,我还进了前三名。 但差点儿和赢得比赛是两回事,不是吗? 爸爸从来不差点儿,他只是获胜,获胜者赢得比赛,其他人只能回家。 爸爸总是胜利,赢得一切他想赢得的东西。 难道他没有权利要求他的儿子也这样吗? 想想吧,要是我赢得了比赛…… 爸爸吸着烟管,跟我说话。 我假装在听,但我听不进去,有点心不在焉, 因为爸爸随口一说,在我脑海埋下了一颗种子:赢得冬季巡回赛是个好办法。 我要赢得比赛,没有其他选择。 我要赢得比赛,我的风筝要坚持到最后。 然后我会把它带回家,带给爸爸看。 让他看看,他的儿子终究非同凡响,那么也许我在家里孤魂野鬼般的日子就可以结束。 我让自己幻想着:我幻想吃晚饭的时候,充满欢声笑语,而非一言不发, 只有银餐具偶尔的碰撞声和几声“嗯哦”打破寂静。 我想像星期五爸爸开着车带我去帕格曼,中途在喀尔卡湖稍作休憩,吃着炸鳟鱼和炸土豆。 我们会去动物园看看那只叫“玛扬”的狮子,也许爸爸不会一直打哈欠,偷偷地看着他的腕表。 也许爸爸甚至还会看看我写的故事,我情愿为他写一百篇,哪怕他只挑一篇看看。 也许他会像拉辛汗那样,叫我“亲爱的阿米尔”。 也许,只是也许,他最终会原谅我杀了他的妻子。 爸爸告诉我有一天他割断了十四只风筝的线。 我不时微笑,点头,大笑,一切恰到好处,但我几乎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现在我有个使命了,我不会让爸爸失望。 这次不会。 巡回赛前夜大雪纷飞。 哈桑和我坐在暖炉桌前玩一种叫做“番吉帕”的扑克游戏,寒风吹着树枝,打在窗户上嗒嗒作响。 当天早些时候,我要阿里替我们布置暖炉桌——在一张低矮的桌子下面,摆放电暖片,然后盖上厚厚的棉毯。 他在桌旁铺满地毯和坐垫,足够供二十个人坐下,把腿伸进桌子下面。 每逢下雪,哈桑和我经常整天坐在暖炉桌边,下棋或者打牌,主要是玩“番吉帕”。 我杀了哈桑两张方块10,打给他两条J和一张6。 隔壁是爸爸的书房,他和拉辛汗在跟几个人谈生意。 其中有个我认得的是阿塞夫的父亲。 隔着墙,我能听到喀布尔新闻广播电台沙沙的声音。 哈桑杀了6,要了两条J。 达乌德汗在收音机中宣布有关外国投资的消息。 “他说有一天喀布尔也会拥有电视。” “谁?” “达乌德汗,你这个家伙,我们的总统。” “我听说伊朗已经有了。” “那些伊朗人……”对多数哈扎拉人来说,伊朗是个避难所, 我猜想也许是因为多数伊朗人跟哈扎拉人一样,都是什叶派穆斯林。 但我记得夏天的时候有个老师说起伊朗人,说他们都是笑面虎, 一边用手拍拍你的后背示好,另一只手却会去掏你的口袋。 我将这个告诉爸爸,爸爸说我的老师不过是个嫉妒的阿富汗人, 他嫉妒,因为伊朗在亚洲声望日隆,而世界上多数人看世界地图的时候还找不到阿富汗在哪里。 “这样说很伤感情,但被真相伤害总比被谎言安慰好。” “哈桑,有一天我会给你买的。” “电视机?真的吗?” “当然,还不是黑白的那种。到时我们也许都是大人了,不过我会给我们买两个。一个给你,一个给我。” “我要把它放在我画画的桌子上。” 他这么说让我觉得很难过。 我为哈桑的身份、为他居住的地方难过。 他长大之后,将会像他父亲一样,住在院子里那间破房子,而他对此照单全收,让我觉得难过。 我抽起最后一张牌,给他一对Q和一张10。 哈桑要了一对Q,“少爷,你知道吗,我觉得你明天会让老爷觉得很骄傲。” “你这样想啊?” “安拉保佑。” “安拉保佑。”我回应,虽然这句“安拉保佑”从我嘴里说出来有些口不由心。 哈桑就是这样,他真是纯洁得该死,跟他在一起,你永远觉得自己是个骗子。 我杀了他的K,扔给他最后一张牌:黑桃A。 他必须吃下。 我赢了,不过在洗牌的时候,我怀疑这是哈桑故意让我赢的。 “阿米尔少爷?” “怎么啦?” “你知道……我喜欢我住的地方。它是我的家。”他总是这样,能看穿我的心事。 “不管怎样,好了,准备再输一局吧。” 阿米尔知道父亲对自己不甚满意, 他梦想通过风筝比赛赢得父亲的宠爱, 在哈桑不遗余力的帮助与鼓励下,阿米尔终于赢得了比赛胜利。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