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风筝比赛中,如果能够追逐并捡到最后掉落的那只风筝是阿富汗的孩子无上的荣誉。 而哈桑正是一个善于追风筝的孩子。 1975年冬天,阿米尔最后一次看到哈桑追风筝。 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第二天早晨,哈桑在泡早餐红茶,他告诉我他做了一个梦。 “我们在喀尔卡湖,你,我,爸爸,老爷,拉辛汗,还有几千个人。” “天气暖和,阳光灿烂,湖水像镜子一样清澈。 但是没有人游泳,因为他们说湖里有个鬼怪。 它在湖底潜伏着,等待着。” 哈桑给我倒了一杯茶,加了糖,吹了几下,把它端给我。 “所以大家都很害怕,不敢下水。 突然间你踢掉鞋子,阿米尔少爷,脱掉你的衣服。 ‘里面没有鬼怪,’你说,‘我证明给你们看看。’ 大家还没有来得及阻止你,你一头扎进湖里,游开了。我跟着你,我们都游着。” “可是你不会游泳。” 哈桑哈哈大笑:“那是在梦里啊,阿米尔少爷,你能做任何事情。 每个人都尖声叫唤:‘快起来!快起来!’但我们只是在冰冷的湖里面游泳。 我们游到湖中央,停下来。我们转向湖岸,朝人们挥手。 他们看起来像小小的蚂蚁,但我们能听到他们的掌声。 现在他们知道了,湖里没有鬼怪,只有湖水。 随后他们给湖改了名字,管它叫‘喀布尔的苏丹阿米尔和哈桑之湖’。 我们向那些到湖里游泳的人收钱。” “哈桑,这梦是什么意思呢?” 哈桑替我烤好馕饼,涂上甜果酱,放在盘子里。 “我不知道,我还指望你告诉我呢。” “好吧,那是个愚蠢的梦而已,没有什么含义。” “爸爸说梦总是意味着某种东西。” “那么你为什么不去问爸爸呢?他多聪明呀。”我的不耐烦简直出乎自己意料。 我彻夜未眠,脖子和后背像绷紧的钢丝,眼睛刺痛。 即使这样,我对哈桑也太刻薄了。 我差点向他道歉,但是没有。 哈桑明白我只是精神紧张。 哈桑总是明白我。 街上新霁的积雪银光闪闪,天空蓝得无可挑剔。 雪花覆盖了每一个屋顶,矮小的桑椹树在我们这条街排开,树枝上也堆满了积雪。 一夜之间,雪花塞满了所有的裂缝和水沟。 哈桑和我走出锻铁大门时,雪花反射出白晃晃的光芒,照得我睁不开眼睛。 阿里在我们身后关上门。 我听见他低声祈祷——每次他儿子外出,他总是要祈祷。 我从来没有见到街上有这么多人。 儿童在打雪仗,拌嘴,相互追逐,咯咯笑着。 风筝斗士和帮他们拿卷轴的人挤在一起,做最后的准备。 周围的街道传来欢声笑语,各处屋顶已经挤满了看客, 他们斜躺在折叠椅上,暖水壶里的红茶热气腾腾,录音机传出艾哈迈德·查希尔喧闹的音乐。 风靡全国的艾哈迈德·查希尔改进了阿富汗音乐, 给传统的手鼓和手风琴配上电吉他、小号和鼓,激怒了那些保守的教徒。 无论在台上表演还是开派对,他都跟以前那些呆板的歌手不同, 他拒绝木无表情的演出,而是边唱边微笑——有时甚至对女人微笑。 我朝自家的屋顶看去,发现爸爸和拉辛汗坐在一张长凳上,两个人都穿着羊毛衫,喝着茶。 爸爸挥挥手,我不知道他究竟是跟我还是跟哈桑打招呼。 “我们得开始了。”哈桑说。 他穿着一双黑色的橡胶雪靴,厚厚的羊毛衫和褪色的灯芯绒裤外面,罩着绿色的长袍。 阳光照在他脸上,我看到他唇上那道粉红色的伤痕已经弥合得很好了。 突然间我想放弃,把东西收起来,转身回家。 我在想什么呢?我既然已经知道结局,何必还要让自己来体验这一切呢? 爸爸在屋顶上,看着我。 我觉得他的眼光像太阳那样热得令人发烫。 今天,即使是我,也必定难逃惨败。 “我有点不想在今天放风筝了。” “阿米尔少爷,今天是个好日子。” 我转动双脚,试图让眼光离开我们家的屋顶。 “我不知道,也许我们该回家去。” 接着哈桑上前一步,低声说了一句让我有些吃惊的话。 “记住,阿米尔少爷,没有鬼怪,只是个好日子。” 我对他脑海盘桓的念头常常一无所知,可是我在他面前怎么就像一本打开的书? 到学校上学的人是我,会读书写字的人是我,聪明伶俐的也是我。 哈桑虽然看不懂一年级的课本,却能看穿我。 这让人不安,可是有人永远对你的需求了如指掌,毕竟也叫人宽心。 “没有鬼怪。”我低声说,出乎意料的是我竟然觉得好些了。 “没有鬼怪。” “你确定,哈桑?” 哈桑闭上双眼,点了点头。 我看着那些在街道蹿上蹿下打雪仗的孩子,“今天是个好日子,对吧?” “对,阿米尔少爷,我们来放风筝吧。” 当时我觉得哈桑那个梦可能是他编出来的。 那可能吗?我确定不是,哈桑没那么聪明,我也没那么聪明。 但不管是否是编造的,那个愚蠢的梦缓解了我的焦虑。 兴许我该除去衣服,到湖里去游一游。 为什么不呢? “哈桑,我们来放。” 哈桑神色一振:“好啊!” 他举起我们的风筝:红色的风筝,镶着黄边,在竖轴和横轴交叉的地方,有塞弗的亲笔签名。 哈桑舔舔手指,把它举起,测试风向,然后顺风跑去。 我们偶尔也在夏天放风筝,哈桑会踢起灰尘,看风吹向什么方位。 我手里的卷轴转动着,直到哈桑停下来,大约在五十英尺开外。 他将风筝高举过顶,仿佛一个奥运会的田径运动员高举获得的金牌。 按照我们往常的信号,我猛拉两次线,哈桑放开了风筝。 虽说爸爸和学校的老师诲我不倦,我终究无法对真主死心塌地。 可是当时,从教义答问课程学到的某段《可兰经》涌上嘴边, 我低声念诵,然后深深吸气,呼气,跟着拉线跑开。 不消一分钟,我的风筝扶摇直上,发出宛如鸟儿扑打翅膀的声音。 哈桑拍掌称好,跑在我的身后。 我把卷轴交给他,双手拉紧风筝线,他敏捷地将那松弛的线卷起来。 空中已经挂着至少二十来只风筝,如同纸制的鲨鱼,巡游搜猎食物。 不到一个钟头,这个数字翻了一番,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风筝在苍穹来回飞舞,熠熠生辉。 寒冷的微风吹过我的头发。 这风正适宜放风筝,风速不大,恰好能让风筝飘浮起来,也便于控制。 哈桑在我身旁,帮忙拿着卷轴,手掌已被线割得鲜血淋漓。 顷刻间,割线开始了,第一批被挫败的风筝断了线,回旋着跌落下来。 它们像流星那样划过苍天,拖着闪亮的尾巴,散落在临近的街区,给追风筝的人带来奖赏。 我能听得见那些追风筝的人,高声叫嚷,奔过大街小巷。 有人扯开喉咙,报告说有两条街上爆发冲突了。 我偷眼望向爸爸,看见他和拉辛汗坐在一起,寻思他眼下在想些什么。 他在为我加油吗?还是希望我的失败给他带来愉悦? 放风筝就是这样的,思绪随着风筝高低起伏。 风筝纷纷坠下,而我的仍在翱翔。 我仍在放着风筝,双眼不时瞟向爸爸,紧紧盯着他的羊毛衫。 我坚持了这么久,他是不是很吃惊?你的眼睛没有看着天上,你坚持不了多久啦。 我将视线收回空中。只有红色的风筝正在飞近——我发现它的时间恰到好处。 我跟它对峙了一会,它失去耐心,试图从下面割断我,我将它送上了不归路。 街头巷尾满是凯旋而回的追风筝者,他们高举追到的战利品,拿着它们在亲朋好友面前炫耀。 但他们统统知道最好的还没出现,最大的奖项还在飞翔。 我割断了一只带有白色尾巴的黄风筝,代价是食指又多了一道伤口,血液汩汩流入我的掌心。 我让哈桑拿着线,把血吸干,在牛仔裤上擦擦手指。 又过了一个钟头,天空中幸存的风筝,已经从约莫五十只剧减到十来只。 我的是其中之一,我杀入前十二名。 我知道巡回赛到了这个阶段,会持续一段时间, 因为那些家伙既然能活下来,技术实在非同小可 他们可不会掉进简单的陷阱里面,比如哈桑最喜欢用的那招,古老的猛升急降。 到下午三点,阴云密布,太阳躲在它们后面,影子开始拉长,屋顶那些看客戴上围巾,穿上厚厚的外套。 只剩下六只风筝了,我仍是其中之一。 我两腿发痛,脖子僵硬。 但看到风筝一只只掉落,心里的希望一点点增大,就像堆在墙上的雪花那样,一片一片地累积。 我的眼光转向一只蓝风筝,在过去那个钟头里面,它大开杀戒。 “哈桑,它干掉几只?” “我数过了,十一只。” “你知道放风筝的人是谁吗?” 哈桑啪嗒一下舌头,仰起下巴。 那是哈桑的招牌动作,表示他不知道。 蓝风筝割断一只紫色的大家伙,转了两个大圈。 隔了十分钟,它又干掉两只,追风筝的人蜂拥而上,追逐它们去了。 又过了半个小时,只剩下四只风筝了。 我的风筝仍在飞翔,我的动作无懈可击,仿佛阵阵寒风都照我的意思吹来。 我从来没有这般胜券在握,这么幸运,太让人兴奋了! 我不敢抬眼望向那屋顶,眼光不敢从天空移开,我得聚精会神,聪明地操控风筝。 又过了十五分钟,早上那个看起来十分好笑的梦突然之间触手可及: 只剩下我和另外一个家伙了,那只蓝风筝。 局势紧张得如同我流血的手拉着的那条玻璃线。 人们纷纷顿足、拍掌、尖叫、欢呼。 “干掉它!干掉它!”我在想,爸爸会不会也在欢呼呢? 音乐震耳欲聋,蒸馒头和油炸菜饼的香味从屋顶和敞开的门户飘出来。 但我所能听到的——我迫使自己听到的——是脑袋里血液奔流的声音。 我所看到的,只是那只蓝风筝。 我所闻到的,只是胜利的味道。获救。赎罪。 如果爸爸是错的,如果真像他们在学校说的,有那么一位真主,那么他会让我赢得胜利。 我不知道其他家伙斗风筝为了什么,也许是为了在人前吹嘘吧。 但于我而言,这是惟一的机会,让我可以成为一个被注目而非仅仅被看到、被聆听而非仅仅被听到的人。 倘若真主存在,他会引导风向,让它助我成功, 我一拉线,就能割断我的痛苦,割断我的渴求,我业已忍耐得太久,业已走得太远。 刹那之间,就这样,我信心十足。 我会赢。只是迟早的问题。 结果比我预想的要快。 一阵风拉升了我的风筝,我占据了有利的位置。 我卷开线,让它飞高。 我的风筝转了一个圈,飞到那只蓝色家伙的上面,我稳住位置。 蓝风筝知道自己麻烦来了,它绝望地使出各种花招,试图摆脱险境,但我不会放过它,我稳住位置。 人群知道胜负即将揭晓。 “干掉它!干掉它!”的齐声欢呼越来越响,仿佛罗马人对着斗士高喊“杀啊!杀啊!”。 “你快赢了,阿米尔少爷,快赢了!”哈桑兴奋得直喘气。 那一刻来临了。 我闭上双眼,松开拉着线的手。 寒风将风筝拉高,线又在我手指割开一个创口。 接着……不用听人群欢呼我也知道,我也不用看。 哈桑抱着我的脖子,不断尖叫。 “太棒了!太棒了!阿米尔少爷!” 我睁开眼睛,望见蓝风筝猛然扎下,好像轮胎从高速行驶的轿车脱落。 我眨眨眼睛,疲累不堪,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突然间我腾空而起,从空中望着自己。 黑色的皮衣,红色的围巾,褪色的牛仔裤。 一个瘦弱的男孩,肤色微黄,身材对于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显得有些矮小。 他肩膀窄小,黑色的眼圈围着淡褐色的眼珠,微风吹起他淡棕色的头发。 他抬头望着我,我们相视微笑。 为了使阿米尔最终赢得比赛的胜利,哈桑拼命追赶最后掉落的风筝。 阿米尔在寻找哈桑的途中意外的发现哈桑竟与怀恨已久在心的阿塞夫及其同伙遭遇。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