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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2.59]风筝比赛之后，哈桑变得沉默而孤僻，令阿里很是担心。
[00:18.86]而阿米尔则时时承受着良心的谴责，郁郁寡欢。
[00:24.55]
[00:25.30]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00:29.48]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00:32.14]演播：徐涛
[00:33.98]
[00:45.37]1975年冬天剩下的那些日子在我记忆里面十分模糊。
[00:52.44]我记得每当爸爸在家，我就十分高兴。
[00:56.94]我们会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一起拜访霍玛勇叔叔或者法拉克叔叔。
[01:04.53]有时拉辛汗来访，爸爸也会让我在书房里喝茶。
[01:09.52]他甚至还让我念些自己写的故事给他听。
[01:14.40]一切都很美好，我甚至相信这会永恒不变。
[01:21.42]爸爸也这么想，我认为我们彼此更加了解。
[01:27.19]至少，在风筝大赛之后的几个星期，爸爸和我相互抱有甜蜜的幻想，以某种我们过去从未有过的方式相处。
[01:40.88]我们其实在欺骗自己，居然认为一个用棉纸、胶水和竹子做的玩具，能弥合两人之间的鸿沟。
[01:53.97]
[01:55.43]可是，每当爸爸不在——他经常不在家——我便将自己锁在房间里面。
[02:04.74]我几天就看完一本书，写故事，学着画马匹。
[02:10.06]每天早晨，我会听见哈桑在厨房忙上忙下，听见银器碰撞的叮当声，还有茶壶烧水的嘶嘶声。
[02:22.07]我会等着，直到哈桑把房门关上，我才会下楼吃饭。
[02:30.40]我在日历上圈出开学那天，开始倒数上课的日子。
[02:36.32]
[02:37.66]让我难堪的是，哈桑尽一切努力，想恢复我们的关系。
[02:45.02]我记得最后一次，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着法尔西语节译本的《劫后英雄传》，他来敲我的门。
[02:54.89]“谁?”
[02:56.59]“我，我要去烘焙房买馕饼，我来……问问要不要一起去。”
[03:04.67]“我觉得我只想看书，”我说，用手揉揉太阳穴。
[03:11.43]后来，每次哈桑在我身边，我就头痛。
[03:17.55]“今天阳光很好。”
[03:20.00]“我知道。”
[03:22.38]“也许出去走走会很好玩。”
[03:25.33]“你去吧。”
[03:26.62]“我希望你也去。”
[03:30.01]他停了一会儿，不知道什么东西又在撞着门，也许是他的额头。
[03:37.66]“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阿米尔少爷。希望你告诉我。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再一起玩了。”
[03:46.86]“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哈桑，你走开。”
[03:50.60]“你可以告诉我，我会改的。”
[03:54.79]我将头埋在双腿间，用膝盖挤着太阳穴。
[04:03.70]“我会告诉你我希望你别做什么。”我说，双眼紧紧闭上。
[04:16.41]“你说吧，你说吧，阿米尔少爷。”
[04:21.40]“我要你别再骚扰我，我要你走开。”我不耐烦地说。
[04:29.97]我希望哈桑会报复我，破门而入，将我臭骂一顿——这样事情会变得容易一些，变得好一些。
[04:39.60]但他没有那样做，隔了几分钟，我打开门，哈桑已经不在了。
[04:50.65]我倒在自己的床上，将头埋在枕上，眼泪直流。
[04:59.55]
[05:03.74]自那以后，哈桑搅乱了我的生活。
[05:09.61]我每天尽可能不跟他照面，并以此安排自己的生活。
[05:16.63]因为每当哈桑在旁边，房间里的氧气就会消耗殆尽。
[05:23.02]我的胸口会收缩，无法呼吸；我会站在那儿，被一些没有空气的泡泡包围，喘息着。
[05:32.78]可就算哈桑不在我身边，我仍然感觉到他在他就在那儿，
[05:40.19]在藤椅上那些他亲手浆洗和熨烫的衣服上，在那双摆在我门外的温暖的便鞋里面，
[05:51.31]每当我下楼吃早餐，他就在火炉里那些熊熊燃烧的木头上。
[05:58.96]无论我走到哪儿，都能看见他忠心耿耿的信号，他那该死的、毫不动摇的忠心。
[06:09.38]
[06:11.22]那年早春，距开学还有几天，爸爸和我在花园里种郁金香。
[06:19.19]大部分积雪已经融化，北边的山头开始露出一片片如茵绿草。
[06:28.07]那是个寒冷、阴沉的早晨，爸爸在我身旁，一边说话，一边掘开泥土，把我递给他的球茎种下。
[06:41.77]爸爸告诉我，有很多人都以为秋天是种植郁金香的最好季节，然而那是错的。
[06:51.58]这当头，我问了爸爸一个问题:“爸爸，你有没有想过请新的佣人?”
[06:59.95]爸爸扔下球茎，把铲子插在泥土中，扔掉手里的工作手套，看来我让爸爸大吃一惊，
[07:12.28]“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07:16.61]“我只是想想而已，没别的。”
[07:20.55]“为什么我要那样做?”爸爸粗声说。
[07:24.00]“你不会，我想。那只是一个问题而已。”
[07:29.26]我的声音降低了。我已经后悔自己那样说了。
[07:35.08]“是因为你和哈桑吗?我知道你们之间有问题，但不管那是什么问题，应该处理它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会袖手旁观。”
[07:53.75]“对不起，爸爸。”
[07:56.35]“我和阿里一起长大。我爸爸将他带回家，他对阿里视如己出。
[08:07.00]阿里待在我家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
[08:12.16]而你认为我会将他赶走?”
[08:17.20]“我不会碰你一下，阿米尔，但你要是胆敢再说一次……”
[08:27.39]“你真让我觉得羞耻。至于哈桑……哈桑哪里也不去。你知不知道?”
[08:36.98]我望着地面，手里抓起一把冷冷的泥土，任由它从我指缝间滑落。
[08:47.33]“你知不知道?”
[08:49.34]“我知道，爸爸。”
[08:52.53]“哈桑哪儿都不去，”爸爸愤怒地说。
[08:56.90]他拿起铲子，在地上又掘了一个坑，用比刚才更大的力气将泥土铲开，
[09:07.55]“他就在这儿陪着我们，他属于这儿。
[09:12.00]这里是他的家，我们是他的家人。以后别再问我这样的问题!”
[09:20.20]“不会了，爸爸，对不起。”
[09:23.63]爸爸闷声把剩下的郁金香都种完。
[09:27.63]
[09:29.74]第二个星期，开学了，我如释重负。
[09:35.31]学生分到了新的笔记本，手里拿着削尖的铅笔，在操场上聚集在一起，
[09:42.79]扬起尘土，三五成群地交谈，等待班长的哨声。
[09:48.91]爸爸的车开上那条通向校门的土路。
[09:53.88]学校是座两层的古旧建筑，窗户漏风，鹅卵石砌成的门廊光线阴暗，
[10:03.49]在剥落的泥灰之间，还可以看见它原来的土黄色油漆。
[10:10.01]多数男孩走路上课，爸爸黑色的野马轿车引来的不仅仅是艳羡的眼光。
[10:18.30]本来他开车送我上学，我应该觉得很骄傲
[10:23.15]过去的我就是这样——但如今我感到的只是有些尴尬，尴尬和空虚。
[10:33.40]爸爸连声“再见”都没说，就掉头离开。
[10:39.21]
[10:41.43]我没有像过去那样，跟人比较斗风筝的伤痕，而是站到队伍中间去。
[10:50.29]钟声响起，我们鱼贯进入分配的教室，找座位坐好，我坐在教室后面。
[10:59.74]法尔西语老师分发课本的时候，我祈祷有做不完的作业。
[11:06.19]
[11:07.93]上学给了我长时间待在房间里头的借口。
[11:13.36]并且，确实有那么一阵，我忘记了冬天发生的那些事，那些我让它们发生的事。
[11:25.69]接连几个星期，我满脑子重力和动力，原子和细胞，英阿战争，不去想着哈桑，不去想他的遭遇。
[11:37.80]可是，我的思绪总是回到那条小巷。
[11:42.76]总是想到躺在砖头上的哈桑的棕色灯芯绒裤，想到那些将雪地染成暗红色、几乎是黑色的血滴。
[11:56.85]
[11:59.29]那年初夏，某个让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我让哈桑跟我一起去爬山。
[12:08.50]告诉他我要给他念一个刚写完的故事。
[12:14.22]哈桑当时在院子里晾衣服，他手忙脚乱把衣服晾好的样子让我看到他的期待。
[12:23.18]
[12:26.02]我们爬上山，稍作交谈。
[12:30.15]他问起学校的事情，问我在学什么，
[12:34.68]我谈起那些老师，尤其是那个严厉的数学老师，他惩罚那些多话的学生，
[12:42.35]将铁棍放在他们的指缝间，然后用力捏他们的手指。
[12:49.42]哈桑吓了一跳，说希望我永远不被惩罚。
[12:54.25]我说我到目前为止都很幸运，不过我知道那和运气没什么关系。
[13:01.34]我也在课堂上讲话，但我的爸爸很有钱，人人认识他，所以我免受铁棍的刑罚。
[13:09.60]
[13:11.89]我们坐在墓园低矮的围墙上，在石榴树的树影之下。
[13:19.81]再过一两个月，成片的焦黄野草会铺满山坡，
[13:27.72]但那年春天雨水绵绵，比往年持续得久，到了初夏也还不停地下着，
[13:38.00]杂草依然是绿色的，星星点点的野花散落其间。
[13:44.81]在我们下面，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房子平顶白墙，被阳光照得闪闪发亮；
[13:54.93]院子里的晾衣线挂满衣物，在和风的吹拂中如蝴蝶般翩翩起舞。
[14:03.89]
[14:05.93]我们从树上摘了十来个石榴。
[14:09.12]我打开带来那本故事书，翻到第一页，然后又把书放下。
[14:16.65]我站起身来，捡起一个熟透了的跌落在地面的石榴。
[14:23.92]“要是我拿这个打你，你会怎么做啊?”
[14:30.74]我边说着边把手里的石榴抛上抛下。
[14:37.87]哈桑的笑容枯萎了。
[14:41.10]他看起来比我记得的要大，不，不是大，是老。
[14:51.85]怎么会这样呢?皱纹爬上他那张饱经风吹日晒的脸，爬过他的眼角，他的唇边。
[15:03.89]也许那些皱纹，正是我亲手拿刀刻出来的。
[15:10.61]“你会怎么做呢?”我重复。
[15:16.38]哈桑脸无血色。
[15:20.73]我答应要念给他听的那本故事书在他脚下，书页被微风吹得劈啪响。
[15:30.65]我朝他扔了个石榴，打中他的胸膛，爆裂出红色的果肉。
[15:37.56]哈桑又惊又痛，放声大哭。
[15:41.27]
[15:42.49]“还手啊!”我咆哮着。
[15:46.62]哈桑看看胸前的污渍，又看看我。
[15:52.20]“起来!起来！打我!”我说。
[15:57.25]哈桑站起来了，但他只是站在那儿，露出茫然失措的表情，
[16:06.00]好比一个男人，刚才还在海滩愉快地散步，此刻却被浪花卷到大洋中间。
[16:15.38]我又扔出一个石榴，这次打在他的肩膀上，果汁染上他的脸。
[16:22.31]“还手!还手，你这个该死的家伙!”我希望哈桑还击。
[16:28.39]我希望他满足我的愿望，好好惩罚我，这样我晚上就能睡着了。
[16:35.22]也许到时事情就会回到我们以前那个样子。
[16:40.40]但哈桑纹丝不动，任由我一次又一次扔他。
[16:46.32]“你是个懦夫!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该死的懦夫!”
[16:53.83]我不知道自己击中他多少次。
[16:57.67]我所知道的是，当我终于停下来，筋疲力尽，气喘吁吁，哈桑浑身血红，仿佛被一队士兵射击过那样。
[17:11.50]我双足跪倒，疲累不堪，垂头丧气。
[17:18.62]然后哈桑捡起一个石榴。
[17:22.60]他朝我走来，将它掰开，在额头上磨碎。
[17:30.31]他哽咽着，红色的石榴汁如同鲜血一样从他脸上滴下来。
[17:41.96]“那么，你满意了吧?你觉得好受了吗?”哈转过身，朝山下走去。
[18:01.64]我任由泪水决堤，跪在地上，身体前后摇晃。
[18:10.07]“我该拿你怎么办，哈桑?我该拿你怎么办?”
[18:17.63]等到泪痕风干，我脚步沉重地走回家，我找到了答案。
[18:26.75]
[18:28.21]我十三岁生日在1976年夏天。
[18:33.73]这是阿富汗最后一段平静的和平岁月。
[18:38.96]我和爸爸的关系再度冷却了。
[18:44.34]我想这都是因为在我们种郁金香那天我所说的那句愚蠢的话，关于请新仆人的那句话。
[18:55.15]我后悔说了那句话——真的很后悔——但我认为即使我没说，我们这段短短的快乐插曲也会告终。
[19:08.15]也许不会这么快，但终究会结束。
[19:13.67]到夏天结束的时候，勺子和叉子碰撞盘子的声音又取代了晚餐桌上的交谈，
[19:23.00]爸爸开始在晚饭后回到书房去，并把门关上。
[19:28.35]我则回去翻看哈菲兹和迦亚谟的书，咬指甲咬到见皮，写故事。
[19:38.06]我将故事放在床底的架子上，将它们保留起来，以备万一爸爸会跟我要去看，虽然我怀疑他不会。
[19:48.62]
[19:50.46]爸爸举办宴会的座右铭是：如果没请来全世界的人，就不算是个宴会。
[19:59.92]我记得生日之前一个星期，我看着那份邀请名单，
[20:04.55]发现在近四百人中，至少有四分之三我并不认识——
[20:11.00]包括那些将要送我生日礼物以祝贺我活过十三个年头的叔伯姑姨。
[20:19.29]然后我意识到他们并非真的因我而来。
[20:24.88]那天是我的生日，但我知道谁才是宴会上的天皇巨星。
[20:34.98]
[20:48.00]父亲为阿米尔举办了盛大的生日宴会，
[20:51.82]阿塞夫一家也受邀参加。
[20:54.91]阿米尔不得不接受了阿塞夫的礼物。
[20:58.25]而拉辛汗的礼物则使阿米尔感到温暖，
[21:02.38]他差点儿就向拉辛汗和盘托出折磨得他日夜不眠的秘密。
[21:07.76]
[21:08.75]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21:14.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