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恢复他和阿米尔间的关系, 但他的友好的努力以及不变的忠诚却令阿米尔更加难堪与苦恼。 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一连数天,屋子里挤满了爸爸请来的帮手。 有个叫萨拉胡丁的屠夫拖来一头小牛和两只绵羊,拒绝收下哪怕一分钱。 他亲自在院子里的白杨树下宰了那些畜生。 “用血浇灌对树有好处。” 我记得鲜血染红树下的青草时,他这么说。 有些我不认识的男人爬上橡树,挂上成串的灯泡和长长的电线。 其他人在院子里摆出几十张桌子,逐一披上桌布。 盛宴开始之前一夜, 爸爸的朋友德尔-穆罕默德带来几袋香料,他在沙里诺区开了一间烧烤店。 跟屠夫一样,德尔-穆罕默德——爸爸管他叫“德罗”——也拒绝收钱。 他说爸爸已经帮了他家里太多忙了。 德罗在腌肉的时候,拉辛汗低声告诉我, 德罗开餐厅的钱是爸爸借给他的,并且没有要他还钱。 直到有一天,德罗开着奔驰轿车,来到我家门口, 说要是爸爸不收钱他就不走,爸爸这才收下。 我想从各个方面来说,或者至少从评价宴会的标准来说, 我的生日盛宴称得上极为成功。 我从来没有见到屋子里有那么多人。 来宾或是手拿酒杯,在门廊聊天,或是在台阶上吸烟,或是倚着门口。 他们找到空位就坐下,厨房的柜台上,门廊里面,甚至楼梯下面都坐满了人。 院子里,蓝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灯泡在树上闪闪发光, 人们在聚集在下面,四处点燃的煤油灯照亮他们的脸庞。 爸爸把舞台设在俯览花园的阳台上,但扬声器布满整个院子。 艾哈迈德·查希尔弹着手风琴,唱着歌,人们在舞台下面跳舞。 我不得不逐一跟来宾打招呼 爸爸这么要求,他可不希望翌日有人乱嚼舌头,说他养了个不懂礼貌的儿子。 我亲了几百个脸颊,和所有的陌生人拥抱,感谢他们的礼物。 我的脸因为僵硬的微笑而发痛。 我跟爸爸站在院子里的酒吧前面,这时候有人说:“生日快乐,阿米尔。” 是阿塞夫,还有他的父母。 阿塞夫的父亲马赫穆德是矮个子,又矮又瘦,皮肤黝黑,脸部狭小。 他的妈妈谭雅是个小妇人,神经兮兮,脸带微笑,不停眨眼。 如今阿塞夫就站在他们两个之间,咧嘴笑着,居高临下,双手搂着他们的肩膀。 他带着他们走过来,好像拎着他们过来一样,似乎他才是父亲,而他的父母是孩子。 我感到一阵眩晕。 爸爸对他们的莅临表示感谢。 “我亲自给你挑选了礼物。”阿塞夫说。 谭雅的脸抽动,眼光从阿塞夫身上移到我身上。 她微笑着,显得有些勉强,眨着眼。 我怀疑爸爸有没有看到。 “还玩足球吗,亲爱的阿塞夫?” 爸爸说,他一直希望我跟阿塞夫交朋友。 阿塞夫微笑,他甜蜜的笑容显得纯真无瑕,真叫人不寒而栗。 “当然,亲爱的叔叔。” “我记得你踢右路?” “是的,我今年改踢中场了。那样我就可以多进一些球了。 我们下个星期跟梅寇拉扬队比赛。 那会很精彩,他们有几个球员很棒。” “你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也踢中场。” “我敢打赌,现在你要是愿意,也能踢。” 阿塞夫说,他一脸天真地眨眨眼,拍爸爸的马屁。 爸爸也朝他眨眼:“我看你老爸已经把他举世闻名的拍马屁技术传给你了。” 他用手肘碰碰阿塞夫的父亲,差点把那个家伙撞倒。 马赫穆德的笑声就像谭雅的微笑那样虚伪。 突然之间,我在想,也许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害怕自己的儿子。 我试图装出一个笑容,但我所能做到的,只是勉强让嘴角往上翘了翘 看到爸爸和阿塞夫这么投机,我的胃翻动着。 阿塞夫把眼光移向我。 “瓦里和卡莫也来了,他们怎么也不会错过你的生日。”他皮笑肉不笑地说。 我默默点头。 “我们打算明天在我家玩排球,也许你可以来一起玩,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带上哈桑。” “听起来很有趣。你觉得呢,阿米尔?”爸爸两眼放光地说。 “我真的不喜欢排球。” 看到爸爸眼里的光芒消失了,接着是一阵令人不适的沉默。 “很抱歉,亲爱的阿塞夫。” 爸爸耸了耸肩。 他替我道歉!那刺痛了我。 “不,没关系。不过大门随时为你开放,亲爱的阿米尔。 不管怎样,我听说你喜欢看书,所以我给你带了一本,我最喜欢的。生日快乐。” 阿塞夫将一份包扎好的礼物递给我。 他穿着棉布衬衣、蓝色裤子,系着红色领带,脚上是一双闪亮的黑色皮鞋。 他身上散发着古龙水的香味,金黄色的头发整齐地梳向后面。 就外表而言,他是每个父母梦想中的儿子: 强壮,高大,衣冠楚楚,举止得体,英俊得令人吃惊,还富有才华,更不用说还能机智地跟大人打趣。 但在我看来,他的眼睛出卖了他。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穿他虚有其表,有一种疯狂隐藏在他身内。 “怎么不收下,阿米尔?” “嗯?” “你的礼物啊,亲爱的阿塞夫给你送礼物呢。” “哦。”我从阿塞夫手里接过那个盒子,放低视线。 要是我能独自在房间里,陪着我的书,远离这些人就好了。 “喂?” “什么?” 爸爸放低了声音,每次我当众给他难堪,他就会这样, “你不谢谢亲爱的阿塞夫吗?他太周到了。” 我希望爸爸别那样叫他,他叫过我几次“亲爱的阿米尔”呢? “谢谢。” 阿塞夫的母亲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意识到阿塞夫的双亲还没说过一句话。 为了不再让我自己和爸爸难堪 但主要是因为不想看到阿塞夫和他的笑脸 我走开了。 “谢谢你来。” 说完,我转身离开。 我从拥挤的宾客中走出来,偷偷溜出那扇锻铁大门。 我们家往下两座房子,有一片很大的空地。 我听爸爸告诉拉辛汗,有个法官买下了那片地,建筑师正在设计蓝图。 现在,那块地皮是荒芜的,只有泥土、石块和野草。 我扯开阿塞夫的礼物外面那层包装纸,借着月光端详书的封面。 那是一本希特勒自传。 我将它扔在杂草中。 我倚着邻居的墙壁,滑坐在地上, 只是在黑暗中坐一会儿,膝盖抵着胸膛,抬眼望着星星,等着夜晚结束。 “你不用去陪你的客人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拉辛汗沿着墙壁朝我走来。 “他们不用我陪。爸爸在那边呢,你忘了?” 拉辛汗酒杯中的冰块叮咚响,他坐在我身边。 “我不知道原来你也喝酒。” “我喝酒,不过只有在重要的场合才喝。” “谢谢。” 他朝我举举杯,喝了一口。 他点起一根香烟,没有过滤嘴的巴基斯坦香烟,他和爸爸总是抽这种。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差点就结婚了?” “真的吗?” 想到拉辛汗也结婚,不由微微笑着。 我一直当他是爸爸寡言的知交,我的写作导师,我的朋友, 当他是那个每次到国外旅行总不忘给我买点小礼物的人。 但是丈夫?父亲? 他点点头:“真的。 那年我十八岁。 她的名字叫荷麦拉。 她是哈扎拉人,我家邻居仆人的女儿。 她像仙女一样好看,淡棕色的头发,褐色的大眼睛……她总是这样笑……我有时还能听到她的笑声。” 他晃晃酒杯,“我们经常在我父亲的苹果园里幽会,总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 我们在树下聊天,我拉着她的手……我让你不好意思了吗,阿米尔?” “有一点点。” “那对你无害的,不管怎样,我们有着这样的幻想。 我们会有一个盛大的、梦幻般的婚礼,从坎大哈和喀布尔请亲朋好友来参加。 我会给我们盖一座大房子,白色的,露台铺着瓷砖,窗户很大。 我们会在花园里种果树,还有各种各样的花儿,有一个草坪,我们的孩子在上面玩耍。 星期五,在清真寺做过祷告之后, 每个人会到我们家里吃午饭,我们在花园用膳,在樱桃树下,从井里打水喝。 然后我们喝着茶,吃着糖果,看着我们的孩子跟亲戚的小孩玩……” 他喝了一大口烈酒。 “可惜你看不到我把这件事告诉我爸爸时他脸上的表情。 我妈妈完全昏厥了,我的姐妹用冷水扑打她的脸,她们对着她扇风,仿佛我用刀子割了她的喉咙。 要不是我爸爸及时阻止,我哥哥雅拉尔真的会去抓来他的猎枪。” 拉辛汗带着痛苦的笑声,“我跟荷麦拉对抗着整个世界。 并且我告诉你,亲爱的阿米尔,到了最后,总是这个世界赢得胜利。就这么回事。” “后来怎样呢?” “就在那天,我爸爸将荷麦拉和她的家人赶上一辆货车,送他们去哈扎拉贾特。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真遗憾。”我说。 “亲爱的阿米尔,不过这也许是最好的结果了,她会受辱的。我的家人将永远不会平等对待她。 你不会下令让某人替你擦鞋子,而当天晚些时候管她叫‘姐妹’。 你知道,你可以告诉我任何你想说的事情,亲爱的阿米尔,任何时候。” “我知道,” 拉辛汗久久看着我,似乎在等待; 他黑色的眼睛深洞无底,隐藏着我们之间一个没有说出的秘密。 那一刻,我差点就告诉他了,差点把什么都对他说,可是到时他会怎么看待我? 他会恨我,而且合情合理。 “给你,我差点忘记了,生日快乐。” 他递给我某件东西,那是个棕色的皮面笔记本。 我伸出手指,摸索着它镶着金线的边缘,闻到皮革的味道。 “给你写故事用的。” 我刚要向他道谢,有些东西突然间爆炸了,在天空中燃起火焰。 “烟花!” 我们匆忙赶回家,发现所有的宾客都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 每次爆裂和呼啸升空的声音,都会引来孩子们大声尖叫。 每次火焰嘶嘶作响,爆裂开来,变成花束,都会引起人们欢呼,拍掌称好。 每隔几秒钟,后院就会被突然爆发的火光点亮,有红的、绿的、黄的。 在一次短暂的闪光中,我看到永世不会忘记的情景: 哈桑端着银盘,服侍阿塞夫和瓦里喝酒。 那阵光芒消失了,又是一声嘶嘶,一声爆裂,接着是一道橙色的火光: 阿塞夫狞笑着,用一根指节敲打着哈桑的胸膛。 然后,什么也看不见了。 哈桑送给阿米尔的生日礼物更加重了阿米尔的内心的负担。 饱受良心折磨的阿米尔,终于用一个卑劣的谎言彻底断送了他与哈桑间的友情。 欢迎您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