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带着哈桑离开了阿米尔家, 这令阿米尔的父亲伤心欲绝。 很快,阿富汗局势动荡, 阿米尔和父亲不得不踏上了充满艰辛的逃亡之路。 请您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爸爸生气地将我拉他的手打开。 “我什么也没教过你吗?” 随后他转向了那个一脸坏笑的士兵, “告诉他最好一枪就把我打死, 因为如果我没有倒下,我会把他撕成碎片。” 听完翻译,俄国兵狞笑依然。 他打开保险栓,将枪口对准爸爸的胸膛。 我的心快要跳出喉咙,用双手把脸掩住。 枪声响起。 完了,完了。 我十八岁,孤身一人,在这世上举目无亲。 爸爸死了,我得埋葬他。 把他埋在哪里呢? 埋完之后我又该去哪里呢? 但我睁开眼睛,看到爸爸仍站着,脑里这些盘旋的念头停止了。 我看见又一个俄国兵,还有其他人。 他的枪口朝天,冒出一阵烟雾。 那个要射杀爸爸的士兵已经把他的武器收好,立正敬礼。 我从未像此刻一样,又想笑又想哭。 第二个俄国军官头发灰白,身材魁梧,用一口糟糕的法尔西语对我们说话。 他为他手下的所作所为道歉, “俄国送他们来这里战斗,但他们只是孩子,一来到这里,他们就迷上了毒品。” 他恨恨地望着那个年轻的士兵,如同严父被儿子的行为不端激怒。 “这个家伙现在药性发作。我会试试阻止他……” 他挥挥手让我们离开。 顷刻之后,我们的车开走了。 我听到一声大笑,跟着传来第一个士兵的声音, 含混而走调地唱着那古老的婚礼歌谣。 我们在路上默默行进了十五分钟, 那年轻妇女的丈夫突然站起来, 做了一件在他之前我曾见到很多人做过的事情: 他亲吻了爸爸的手。 图尔的霉运。 在玛希帕那边,我不是从短暂的交谈中听到过这句话吗? 大约在太阳上山之前一个钟头,我们驶进了贾拉拉巴特。 卡林匆匆将我们从卡车领进一座房子。 那是单层的平房,位于两条土路的交叉处, 路的两边是平房,还有没开门的商店,种着合欢树。 我们拖着行李走进屋子里头,我拉起衣领,以抵御严寒。 不知道为什么,我记得有萝卜的味道。 我们刚进入那间昏暗且一无所有的房间, 卡林就把前门锁上,拉上那代替窗帘的破布。 跟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告诉我们坏消息。 他的兄弟图尔没法送我们去白沙瓦。 上个星期,他那卡车的发动机坏了,图尔还在等零件。 “上星期?要是你知道这事情,为什么还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这时候屋子里面有人大叫起来。 我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一阵急遽的动作。 随后有个模糊的身影穿过房间,接下来我看到的事情是, 卡林猛然撞在墙上,爸爸的双手掐住他的脖子。 “我来告诉你们为什么,因为他要赚这一程的车费,他只在乎这个。” 卡林发出哽咽的声音,唾液从嘴角流出来。 “把他放下来,老爷,你会杀了他的。”有个乘客在喊着。 “我正要这么做。”爸爸说。 这个屋子里面其他人所不知道的是,爸爸并非在开玩笑。 卡林脸色涨红,双脚乱踢。 爸爸仍掐着他,直到那个年轻的妈妈,被俄国兵看中那个,求他放手。 爸爸终于放手,卡林瘫倒在地板上,翻滚喘气,房间里安静下来。 不到两个钟头之前,为了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子的清白,爸爸自甘情愿吃一颗子弹。 而如今,若非同一个女人的求情,他会毫不犹豫地将一个汉子掐死。 隔壁传来一阵敲打的声音。 不,不是隔壁,是地下。 “那是什么?”有人问。 “其他人,”卡林呼吸艰难地喘息着,“在地下室。” 爸爸用眼睛盯着卡林“他们等多久了?”。 “两个星期。” “我记得你说过那辆卡车是上星期坏的。” 卡林揉揉脖子,“应该是再上一个星期的事情。” “多久?” “什么?” “要过多久零件才会到?”爸爸咆哮了。 卡林身子一缩,但哑口无言。 我很高兴身边漆黑一片,我可不想看到爸爸杀气腾腾的凶相。 卡林打开门,门后是通往地下室的破楼梯,一股像霉菌的潮湿臭味扑鼻而来。 我们一个个下去,楼梯被爸爸压得吱嘎作响。 站在寒冷的地下室里面,我感到黑暗中有很多双一眨一眨的眼睛在看着我们。 我看见房间到处有人蜷缩着,两盏昏暗的煤油灯将他们的身影投射在墙上。 地下室的人窃窃私语,除此之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滴水的声音,还有刮擦声。 爸爸在我身后叹了口气,把行李包扔下。 卡林告诉我们,应该再过几天,卡车就可以修好了。 那时我们便可前往白沙瓦,奔上那通往自由和安全的旅途。 接下来那个星期,地下室就是我们的家; 到了第三晚,我发现了刮擦声的来自老鼠。 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我数出地下室里面约莫有三十个难民。 我们肩挨着肩,倚墙而坐,吃着饼干、面包,配以椰枣和苹果。 第一天夜里,所有的男人在一起祷告, 当中有个问爸爸为什么不加入, “真主会拯救我们所有人,你怎么不向他祷告呢?” 爸爸重重哼了一声,伸伸他的双腿。 “能够救我们的是八个气缸和一个好的化油器。” 这句话让其他人说不出话来,再也不提真主的事。 第一天夜里稍晚的时候,我发现卡莫和他父亲藏身在我们这群人之间。 看到卡莫坐在地下室里面,距我只有数尺之遥,这太让我吃惊了。 但当他和他的父亲走到我们这边来的时候,我看见了卡莫的脸,真的看见了…… 他枯萎了——显然没有其他词可以代替这个。 他双眼空洞地看着我,丝毫没有认出我。 他耷拉着肩膀,脸颊凹陷,似乎已经厌倦了附在下面的骨头上。 他的父亲在喀布尔有座电影院,正在跟爸爸诉苦, 三个月前,他的妻子在庙里,被一颗流弹击中,当场毙命。 然后他跟爸爸说起卡莫,我零星听到一点: 不该让他一个人去的……你知道, 他那么俊美……他们有四个人……他试图反抗…… 真主……血从那儿流下来……他的裤子…… 以后不再说话,而且目光呆滞…… 我们在地下室与老鼠做伴一个星期之后,卡林说没有卡车了,卡车没法修。 “还有另外的选择,”卡林在一片哀叹之中,他提高了声音。 他说他的堂兄有辆油罐车,曾经用它偷运过几次旅客。 他就在这里,在贾拉拉巴特,也许可以装下我们所有人。 除了一对老年夫妻,其他人都决定上路。 那晚我们离开,爸爸和我,卡莫和他的父亲,还有其他人。 卡林和他的堂兄阿吉兹,一个方脸秃顶的汉子,帮助我们进入油罐。 汽车发动了,停在那里, 我们挨个爬上油罐车的后踏板,爬上后面那条梯子,滑进油罐。 我记得爸爸爬到一半,从梯子一跃而下,从口袋里掏出烟盒。 他把盒子清空,从土路中央抓起一把灰泥。 他亲吻泥土,把它放进盒子,把盒子放进胸前的口袋,贴着他的心。 惊惶。 你张开嘴巴,张得大大的,连腭骨都咯咯作响。 你下令自己的肺吸进空气, 如今,你需要空气,现在就需要。 但是你肺里的气道不听使唤,它们坍塌,收紧,压缩, 突然之间,你只能用一根吸管呼吸。 你的嘴巴闭上,嘴唇抿紧, 你所能做的,只是发出一阵窒息的咳嗽。 你双手抽搐,晃动。 身体里似乎某个地方有座水坝决堤, 冰冷的汗水汹涌而出,浸湿你的身体。 你想哭喊。 如果你能,一定喊出声来。 可是你必须吸气才能哭喊。 惊惶。 地下室已经够暗了,油罐更是不见天日。 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伸手在眼前挥动,可是什么也见不到。 我眨眼,再眨眼,不见五指。 空气不对劲,它太厚重了,几乎是凝固的。 空气不应该是固态的。 我很想伸出手,把空气捏成碎片,把它们塞进我的气管。 还有汽油的味道,油气刺痛我的眼睛, 好像有人拉开我的眼皮,拿个柠檬在上面摩擦。 每次呼吸都让我的鼻子火辣辣的。 我会死在这样的地方,我想。 尖叫就要来了,来了,来了…… 接着出现了小小的神迹。 爸爸卷起我的衣袖, 有个东西在黑暗中发出绿光。 光芒! 爸爸送我的手表。 我的眼睛盯着那萤绿的指针。 我害怕会失去它们,我不敢眨眼。 慢慢地,我对周边的景况有所知觉。 我听到呻吟声,还有祷告声。 我听到一个婴儿哭喊,母亲在低声安抚。 有人作呕,有人咒骂俄国佬。 卡车左右摇晃,上下颠簸。 大家的头撞上金属板。 “阿米尔,想着一些美好的事情,快乐的事情。”爸爸在我的耳边轻声说。 美好的事情,快乐的事情。 我放任自己思绪翻飞,浮现出来的是: 星期五下午,在帕格曼。 一片开阔的草地,上面有繁花满枝头的桑椹树。 哈桑和我坐在浅及脚踝的野草上, 我拉着线,卷轴在哈桑长满老茧的手里滚动, 我们的眼睛望着天空中的风筝。 我们默默无声,但并非因为我们无话可说, 而是因为我们之间无需交谈 那些自出世就认识、喝着同样奶水长大的人都是这样。 和风拂过草丛,哈桑放着线。 风筝旋转,降下,又稳定了。 我们的影子双双,在波动的草丛上跳舞。 草地那端,越过那低矮的砖墙, 某个地方传来谈话声、笑声,和泉水的潺潺声。 还有音乐,古老而熟悉的曲调, 我想那是雷巴布琴演奏的《莫拉曲》。 墙那边有人喊我们的名字,说到喝茶吃点心的时间了。 我不记得那是何年何月的事情。 我只知道记忆与我同在,将美好的往事完美地浓缩起来, 如同一笔浓墨重彩,涂抹在我们那已经变得灰白单调的生活画布上。 剩下的路程只在脑海里留下零零碎碎、时隐时现的记忆,多数跟声音和味道有关: 米格战斗机在头顶轰鸣; 断断续续的枪声; 旁边有驴子昂昂叫; 一阵铃铛的声音和羊群的咩咩叫; 车轮压上沙砾的响声; 黑暗中婴孩的哭嚎; 汽油、呕吐物和粪便的臭味。 接下来我还记得的,是爬出油罐之后清早耀眼的光线。 我记得自己抬脸向天,眯着眼睛,大口呼吸,仿佛世间的空气即将用完。 我躺在泥土路一边,下面是怪石嶙峋的坑壕, 我望着清晨灰蒙蒙的天空, 为空气感恩,为光芒感恩,为仍活着感恩。 阿米尔和父亲艰难辗转到了美国, 但两个人已经是一贫如洗, 父亲不得不靠出卖体力求得温饱。 但父亲的耿直和骄傲没有丝毫改变。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