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 [ar:] [al:] [00:13.00]逃往白沙瓦之路艰险而坎坷, [00:16.05]父亲尽管落魄却依然不改英雄本色。 [00:20.70]他的所作所为令阿米尔胆战心惊, [00:24.70]而有关哈桑的记忆也时时在阿米尔脑海中浮现。 [00:29.95] [00:31.45]请您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00:35.91]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00:38.92]演播:徐涛 [00:41.28] [01:01.00]爬出了油罐车,我站在路边,望着清晨耀眼的光线。 [01:09.39]爸爸站在我的身边, [01:13.33]“阿米尔,我们在巴基斯坦。” [01:18.29]“卡林说他会唤来巴士,把我们送到白沙瓦。” [01:24.75]我翻过身,仍趴在冰冷的泥土上,看到爸爸脚下两边放着我们的行李箱。 [01:35.10]从他双腿间的三角形望去, [01:37.95]我看到油罐车停在路边,其他逃难的人正从后面的梯子下来。 [01:45.42]更远处,大地在灰蒙的天空下宛如铅板, [01:51.55]土路伸延而去,消失在一排碗状的山丘之后。 [01:57.35]有座小小的村落沿着马路,悬挂在向阳的山坡上。 [02:03.10] [02:05.48]我把眼光转回我们的行李箱,它们让我替爸爸感到难过。 [02:13.15]在他打造、谋划、奋斗、烦恼、梦想了一切之后, [02:19.43]他的生命只剩下这么点东西: [02:24.00]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和两个手提箱。 [02:28.20] [02:30.27]有人在哭喊。 [02:32.77]不,不是哭喊,是哀嚎。 [02:37.08]我看到旅客围成一团,听到他们焦急的声音。 [02:41.49]有人说了一个字:“油气。” [02:45.12]有人也说了。 [02:47.78]哀嚎变成撕心裂肺的惨叫。 [02:52.86] [02:54.36]爸爸跟我匆忙走到那堆围观者身边,推开他们,走上前去。 [03:00.34]卡莫的父亲盘腿坐在围观的人群中间,身体前后摇晃,亲吻着他儿子死灰的脸。 [03:11.03] [03:12.63]“他没气了!我的儿子没气了!”他哭喊着。 [03:25.90]卡莫毫无生气的身体躺在他父亲的膝盖上, [03:32.44]他的右手软软垂着,随着他父亲的哭泣来回抖动。 [03:39.46]“我的孩子!他没气了!安拉,帮帮他,让他活过来!” [03:53.38] [03:56.63]爸爸在他身边跪下,伸手揽住他的肩膀。 [04:02.18]但卡莫的父亲把他推开,冲向跟他堂兄站在旁边的卡林。 [04:08.99]接着发生的事情太快、太短,甚至不能称之为扭打。 [04:14.29]卡林吃惊地大叫,朝后退去。 [04:17.59]我看见一只手挥舞,一只脚踢出。 [04:21.97]过了一会儿,卡莫的父亲手里拿着卡林的手枪站着。 [04:28.73]“别杀我!别杀我!” [04:33.85]但我们所有人还来不及说什么或者做什么,卡莫的父亲将枪口伸进自己的嘴里。 [04:46.69]我永远不会忘记那声回荡的枪响, [04:53.14]不会忘记那一道闪光和溅出的血红。 [05:00.18] [05:02.51]时间到了1980年代,弗里蒙特,加利福尼亚 [05:10.25] [05:12.00]爸爸爱美国的理想。 [05:14.14] [05:15.24]正是在美国生活,让他得了溃疡。 [05:19.58] [05:21.87]我记得我们两个走过几条街道, [05:24.91]在弗里蒙特的伊丽莎白湖公园散步, [05:28.41]看着男孩练习挥棒,女孩在游戏场的秋千上咯咯娇笑。 [05:35.50]爸爸会利用步行的机会,长篇大论对我灌输他的政治观点。 [05:41.69]“这个世界上只有三个真正的男人,阿米尔,” [05:46.57]“美国这个鲁莽的救世主,英国,还有以色列。剩下那些……” [05:56.06]通常他会挥挥手,发出不屑的声音, [06:00.62]“他们都像是饶舌的老太婆。” [06:04.45] [06:05.64]他讨厌吉米·卡特,管他叫“大牙齿的蠢货”。 [06:11.49]早在1980年,我们还在喀布尔,美国宣布抵制在莫斯科举办的奥运会。 [06:18.63]“哇!哇!勃列日涅夫入侵阿富汗, [06:24.18]那个捏软柿子的家伙居然只说我不去你家的泳池游泳。” [06:30.11]爸爸认为卡特愚蠢的做法助长了勃列日涅夫的气焰。 [06:38.16]“他不配掌管这个国家。 [06:40.32]这好像让一个连自行车都不会骑的小孩去驾驶一辆崭新的卡迪拉克。” [06:48.39]美国,乃至世界需要的是一个强硬的汉子, [06:53.60]一个会被看得起、会采取行动而非一筹莫展的人。 [07:00.39]罗纳德·里根就是这样的硬汉。 [07:03.79]当里根在电视现身,将俄国称为“邪恶帝国”, [07:08.50]爸爸跑出去,买回一张照片: [07:10.94]总统微笑着竖起拇指。 [07:14.37]他把照片裱起来,挂在入门的墙上,将它钉在一张黑白的老照片右边, [07:22.01]在那张照片里面,他系着领带,跟查希尔国王握手。 [07:27.37]我们在弗里蒙特的邻居多数是巴士司机、警察、加油站工人、靠救济金生活的未婚妈妈, [07:36.97]确切地说,全都是被里根的经济政策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蓝领工人。 [07:43.67]爸爸是我们那栋楼惟一的共和党员。 [07:48.83] [07:50.47]但交通的浓雾刺痛他的眼睛,汽车的声响害他头痛,还有,花粉也让他咳嗽。 [08:00.87]水果永远不够甜,水永远不够干净,所有的树林和原野到哪里去了? [08:10.23]开头两年,我试着让爸爸参加英语培训班的课程, [08:15.54]提高他的口语能力,但他对此不屑一顾。 [08:19.71]“也许我会把‘cat’拼出来,然后老师会奖给我一颗闪闪发光的星星, [08:27.03]那么我就可以跑回家,拿着它向你炫耀了。” [08:30.59] [08:32.64]1983年春季的某个星期天,我走进一家出售平装旧书的小店, [08:39.45]旁边是家印度电影院,往东是美国国家铁路和弗里蒙特大道交界的地方。 [08:48.75]我跟爸爸说等我五分钟,他耸耸肩。 [08:53.08]爸爸当时在弗里蒙特某个加油站上班,那天休假。 [08:58.59]我看到他横跨弗里蒙特大道,走进一家杂货便利店, [09:04.07]店主是一对年老的越南夫妻,阮先生和他的太太。 [09:10.31]他们白发苍苍,待人友善,太太得了帕金森症,先生则换过髋骨。 [09:18.74]“他现在看起来像《无敌金刚》了,”她总是这么笑着对我说 [09:28.50]“记得《无敌金刚》吗,阿米尔?” [09:33.18]接着阮先生会学着李·梅杰斯,怒眉倒竖,以缓慢的动作假装正在跑步。 [09:41.39] [09:43.04]我正在翻阅一本破旧的麦克·汉默悬疑小说, [09:47.89]这当头传来一声尖叫,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09:53.10]我放下书,匆匆穿过马路。 [09:55.88]我发现阮先生夫妇在柜台后面, [09:59.34]脸如死灰,紧贴墙壁,阮先生双手抱着他的太太。 [10:06.45]地板上散落着橙子,翻倒的杂志架, [10:10.85]一个装牛肉干的破罐子,爸爸脚下还有玻璃的碎片。 [10:17.56] [10:19.05]原来爸爸买了橙子,身上却没有现金。 [10:23.10]他给阮先生开了支票,阮先生想看看他的身份证。 [10:28.40]“他想看我的身份证,快两年了,我在这里买这些该死的水果, [10:34.67]把钱放进他的口袋,而这个狗杂碎居然要看我的证件!” [10:40.21]“爸爸,这又不是针对你。”我一边说着一边朝阮氏夫妇挤出微笑, [10:47.49]“他们理应查看证件的。” [10:50.92]“我不欢迎你在这里,”阮先生说,站在他妻子身前, [10:57.97]他用拐杖指着爸爸,然后转向我, [11:01.89]“你是个很好的年轻人,但是你爸爸,他是个疯子。这里再也不欢迎他。” [11:11.44]“你以为我是小偷吗?这是个什么国家?没有人相信任何人!” [11:17.36]“我叫警察。”阮太太说,她探出脸来,“你走开,要不我喊警察。” [11:26.51]“求求你,阮太太,别叫警察。我把他带回家,请别叫警察,求求你。” [11:34.46]“好的,你带他回家,好主意。”阮先生说。 [11:40.36]他戴着金丝眼镜,眼睛一直望着爸爸。 [11:45.08]我隔着门去拉爸爸,他出来的时候踢飞一本杂志。 [11:50.90]我说服他别再走进去,然后转身到店里向阮氏夫妇道歉,告诉他们爸爸处境艰难。 [12:00.00]我把家里的电话和地址给了阮太太,告诉她估计一下损失了多少东西。 [12:06.49]“对不起,阮太太,我非常抱歉,算好之后给我打电话,我会赔偿一切的。” [12:16.29]阮太太从我手里接过纸片,点点头。 [12:20.35]我看到她的手比平时抖得更厉害, [12:24.77]这让我很生爸爸的气,他把一个老太太吓成这样。 [12:31.47]“我爸爸仍在适应美国的生活。” [12:36.66]我想告诉他们,在喀布尔,我们折断树枝,拿它当信用卡。 [12:43.36]哈桑和我会拿着那根木头到面包店去。 [12:47.49]店主用刀在木头上刻痕,划下一道, [12:51.17]表示他从火焰升腾的烤炉取给我们一个馕饼。 [12:56.76]每到月底,爸爸按照树枝上的刻痕付钱给他。 [13:01.19]就是这样。 [13:02.36]没有问题,不用身份证。 [13:05.12] [13:06.32]但我没告诉他们。 [13:08.27]我谢谢阮先生没叫警察,带爸爸回家。 [13:13.52]我炖鸡脖子饭的时候,他在阳台抽烟生闷气。 [13:19.50]我们自白沙瓦踏上波音飞机,到如今已经一年半了,爸爸仍在适应期。 [13:27.79] [13:30.36]那晚我们默默吃饭。 [13:34.18]爸爸吃了两口,把盘子推开。 [13:37.48] [13:38.43]我的眼光越过桌子,望着他, [13:41.99]他的指甲开裂,被机油弄得脏兮兮的, [13:47.14]他的手指刮伤了,衣服散发出加油站的味道——尘灰、汗水和汽油。 [13:56.69]爸爸像个再婚的鳏夫,可是总忍不住想起故去的妻子。 [14:04.73]他怀念贾拉拉巴特的甘蔗地,还有帕格曼的花园。 [14:11.07]他怀念那些在他屋里进进出出的人们,怀念索尔市集拥挤的通道, [14:19.73]他走在那里,和他打招呼的人认得他, [14:24.47]认得他的父亲,认得他的祖父, [14:27.47]那些跟他同一个祖宗的人们,他们的过去交织在一起。 [14:34.02] [14:35.33]对我来说,美国是个埋葬往事的地方。 [14:41.08]对爸爸来说,这是个哀悼过去的地方。 [14:46.55] [14:48.25]“爸爸也许我们应该去白沙瓦。” [14:52.59]我们在白沙瓦度过了半年的光阴,等待移民局核发签证。 [14:59.14]我们那间满是尘灰的房子散发出脏袜子和猫粪的气味, [15:05.40]但住在我们周围的全是熟人——至少爸爸认得他们。 [15:10.53]他会邀请整条走廊的邻居到家里吃晚饭,他们中多数都是等待签证的阿富汗人。 [15:19.00]当然,有人会带来手鼓,也有人带手风琴。 [15:23.50]茶泡好了,嗓子还可以的人会高歌一曲, [15:27.97]直到太阳升起,直到蚊子不再嗡嗡叫,直到鼓掌的手都酸了。 [15:34.61] [15:35.98]“你在那边更开心,那儿更有家的感觉。” [15:45.42]“白沙瓦对我来说是好地方,但对你来说不是。” [15:53.51]“你在这儿工作太辛苦了。” [15:57.54]“现在还好啦。”他的意思是自升任加油站日班经理之后。 [16:05.05]但在天气潮湿的日子,我总能见到他忍痛揉着手腕。 [16:11.37]也见过他在饭后,头冒冷汗去拿止痛药瓶子的模样。 [16:17.46]“再说,我又不是为了自己才让我们两个来到这里的,你知道吗?” [16:25.07] [16:26.97]我把手伸过桌子,握住他的手。 [16:32.36]我的是学生哥儿的手,干净柔软; [16:37.78]他的是劳动者的手,肮脏且长满老茧。 [16:45.74]我想起在喀布尔时,他给我买的所有那些卡车、火车玩具,还有那些自行车。 [16:54.16]如今,美国是爸爸送给阿米尔的最后一件礼物。 [17:00.08] [17:01.89]我们到美国仅一个月之后,爸爸在华盛顿大道找到工作, [17:07.69]在一个阿富汗熟人开的加油站当助理 [17:11.77]他从我们到美国那天就开始找工作了。 [17:15.80]每周六天,每天轮班十二小时,爸爸给汽车加油、收银、换油、擦洗挡风玻璃。 [17:25.64]有好几次,我带午饭给他吃, [17:28.29]发现他正在货架上找香烟,油污斑斑的柜台那端,有个顾客在等着, [17:35.04]在明亮的荧光映衬下,爸爸的脸扭曲而苍白。 [17:40.99]每次我走进去,门上的电铃会“叮咚叮咚”响, [17:47.19]爸爸会抬起头,招招手,露出微笑,他的双眼因为疲累而流泪。 [17:55.90] [17:58.57]被聘请那天,爸爸和我到圣荷塞去找我们的移民资格审核官杜宾斯太太。 [18:08.08]她是个很胖的黑人妇女,眼睛明亮,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 [18:15.15]有一回她跟我说她在教堂唱歌,我相信——她的声音让我想起热牛奶和蜂蜜。 [18:24.99]爸爸将一叠食物券放在她的柜台上。 [18:31.07]“谢谢你,可是我不想要。” [18:37.44]“我一直有工作。在阿富汗,我有工作;在美国,我有工作。 [18:44.44]非常感谢,可是我不喜欢接受施舍。” [18:49.18] [18:50.82]杜宾斯太太眨眨眼, [18:52.68]把食物券捡起来,看看我,又看看爸爸, [18:57.93]好像我们在开她玩笑,或者像哈桑经常说的“耍她一下”。 [19:05.73]“我干这行十五年了,从来没人这么做过。” [19:12.31]就是这样,爸爸结束了在收银台用食物券支付的屈辱日子, [19:20.02]也消除了他最担心的事情之一:被阿富汗人看到他用救济金买食物。 [19:28.20]爸爸走出福利办公室时,好像大病初愈。 [19:35.25] [19:47.84]尽管生计窘迫,但父亲依然坚持让阿米尔继续深造, [19:53.86]可阿米尔选择的文学专业却让父亲失望不已, [19:59.24]阿米尔对此心怀愧疚。 [20:02.54]但有关哈桑的记忆更是他心中一道深深的伤口,时时隐隐作痛。 [20:10.04] [20:10.67]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20:15.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