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2.75]阿米尔与父亲艰难辗转到了美国, [00:16.36]但二人已是一贫如洗, [00:19.47]父亲不得不依靠出卖体力求得温饱。 [00:23.00]但父亲的耿直与骄傲依然没有丝毫改变。 [00:27.55] [00:28.41]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00:32.91]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00:35.70]演播:徐涛 [00:38.05] [01:00.78]1983年那个夏天,我20岁,高中毕业。 [01:06.63]那天在足球场上掷帽子的人中,要数我最老了。 [01:12.89]我记得球场上满是蓝色袍子, [01:17.01]学生的家人、闪光的镜头,把爸爸淹没了。 [01:22.56]我在二十码线附近找到他,双手插在口袋里,相机在胸前晃荡。 [01:31.59]我们之间隔着一群人,一会儿把他挡住,一会儿他又出现。 [01:38.14]穿蓝色衣服的女生尖叫着,相互拥抱,哭泣; [01:43.38]男生和他们的父亲拍掌庆贺。 [01:48.64]爸爸的胡子变灰了,鬓边的头发也减少了, [01:55.33]还有,难道他在喀布尔更高? [02:00.11]他穿着那身棕色西装——他只有这么一套, [02:04.10]穿着它参加阿富汗人的婚礼和葬礼 [02:08.05]系着那年他五十岁生日时我送的红色领带。 [02:13.37]接着他看到我,挥挥手,微笑。 [02:19.06]他示意我戴上方帽子,以学校的钟楼为背景,替我拍了张照片。 [02:27.23]我朝爸爸微笑着 [02:29.70]在某种意义上,那日子与其说是我的,毋宁说是他的。 [02:37.61]爸爸朝我走来,伸手揽住我的脖子,亲吻了我的额头。 [02:44.85]“我很骄傲,阿米尔。” [02:48.37]他说话的时候眼睛闪亮,那样的眼光望着的是我,让我非常高兴。 [02:56.94] [02:58.84]那天晚里,他带我到海沃德的阿富汗餐厅,点了太多的食物。 [03:05.53]他跟店主说,他的儿子秋天就要上大学了。 [03:10.94]毕业之前,我就上大学的事情跟他稍稍争论过, [03:15.35]告诉他我想工作,补贴家用,存些钱,也许次年才上大学。 [03:22.54]但父亲恨铁不成钢地盯了我一眼,我只好闭嘴。 [03:27.82] [03:29.02]晚饭后,爸爸带我去饭店对面的酒吧。 [03:33.55]那地方光线阴暗,墙壁上散发着我素来不喜欢的啤酒酸味。 [03:41.61]男人们头戴棒球帽,身穿无袖上衣,玩着撞球, [03:46.67]绿色的桌子上烟雾升腾,袅袅绕着荧光灯。 [03:52.92]爸爸穿着棕色西装,我穿着打褶长裤和运动外套,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04:02.75]我们在吧台找到位子,坐在一个老人身边。 [04:07.65]老人头上有个麦克罗啤酒的商标,发出蓝光,将他那张沧桑的脸照得病恹恹的。 [04:16.99]爸爸点了根香烟,给我们要了啤酒。 [04:22.82]他自顾自地向每个人宣布, [04:26.32]“今晚我太高兴了!今晚我带我的儿子来喝酒。 [04:33.08]来,请给我的朋友来一杯。” [04:38.12]他的手拍在那个老人背上。 [04:42.01]老头抬抬帽子,露出微笑,他没有上排的牙齿。 [04:48.66] [04:49.65]爸爸三口就喝完了他的啤酒,又要了一杯。 [04:54.75]我强迫自己,还没喝完四分之一,他已经干掉三杯了。 [05:02.00]他请那个老头一杯苏格兰烈酒, [05:05.15]还请那四个打撞球的家伙一大罐百威。 [05:09.00]人们同他握手,用力拍他的后背。 [05:12.76]他们向他敬酒,有人给他点烟。 [05:16.57]爸爸松了松领带,给那个老人一把二毛五分的硬币,指指电唱机。 [05:24.70]“告诉他,来几首他最拿手的。”他对我说。 [05:29.68]老人点点头,向爸爸敬礼。 [05:33.58]不久就响起乡村音乐,就像这样,爸爸开始宴会了。 [05:41.13] [05:42.57]酒到酣处,爸爸站起来,举起酒杯, [05:47.01]将它摔在遍地锯屑的地板,高声喊叫。 [05:51.15]“让苏联佬见鬼去吧!” [05:55.60]酒吧里爆发出一阵笑声,大家高声附和,爸爸又给每个人买啤酒。 [06:03.59] [06:04.73]我们离开的时候,大家都舍不得他走。 [06:08.37]喀布尔,白沙瓦,海沃德。 [06:12.97]爸爸还是爸爸,我想,微笑着。 [06:19.31] [06:21.10]我开着爸爸那辆土黄色的旧别克世纪轿车,驶回我们家。 [06:27.44]爸爸在路上睡着了,鼾声如气钻。 [06:32.13]我在他身上闻到烟草的味道,还有酒精味,甜蜜而辛辣。 [06:40.46]但我在停车的时候,他醒过来,嘶哑的嗓音说: [06:46.29]“继续开,到街道那边去。” [06:50.86]“干吗,爸爸?” [06:52.17]“只管开过去,” [06:55.43]他让我停在街道的南端。 [06:58.26]他把手伸进外衣的口袋,掏给我一串钥匙, [07:03.19]“那边。” [07:05.60]他指着停在我们前面的一辆轿车。 [07:09.44]那是一辆旧款的福特,又长又宽,车身很暗, [07:14.86]在月光下我辨认不出是什么颜色。 [07:18.75]“它得烤漆,我会让加油站的伙计换上新的避震器,但它还能开。” [07:29.64]我看着钥匙,惊呆了。 [07:33.60]我看看爸爸,看看轿车。 [07:37.00]“你上大学需要一辆车。” [07:42.37]我捧起爸爸的手,紧紧握住。 [07:47.76]泪水从我眼里涌出来,我庆幸阴影笼罩了我们的面庞。 [07:56.06]“谢谢你,爸爸。” [08:01.59]我们下车,坐进福特车。 [08:05.34]那是一辆“大都灵”。 [08:07.86]“阿米尔,颜色是海军蓝。” [08:14.31]我绕着街区开,试试刹车、收音机、转向灯。 [08:20.01]我把它停在我们那栋楼的停车场,熄了引擎。 [08:24.86]“谢谢你,亲爱的爸爸。” [08:27.67]我意犹未尽,想告诉爸爸, [08:31.06]他慈祥的行为让我多么感动, [08:33.96]我多么感激他过去和现在为我所做的一切。 [08:38.57]但我知道那会很不好意思, [08:42.57]我只是重复了一次“谢谢爸爸。” [08:46.94] [08:48.57]爸爸微微一笑,靠在头枕上,他的前额几乎碰到顶篷。 [08:56.29]我们什么也没说,静静坐在黑暗中, [09:01.91]听着引擎冷却的“嘀嘀”声,远处传来一阵警笛的鸣叫。 [09:09.54]然后爸爸将头转向我, [09:12.95]“阿米尔,要是哈桑今天跟我们在一起就好了。” [09:21.82]听到哈桑的名字,我的脖子好像被一对铁手掐住了。 [09:29.35]我把车窗摇下,等待那双铁手松开。 [09:34.53] [09:38.50]毕业典礼隔日,我告诉爸爸,秋天我就要去专科学校注册了。 [09:46.33]他正在喝冷却的红茶,嚼着豆蔻子,他自己用来治头痛的偏方。 [09:55.99]“爸爸,我想我会主修英文。” [10:02.45]“英文?” [10:05.39]“创作。” [10:08.20]爸爸想了想,啜他的红茶, [10:14.70]“故事,你是说,你要写故事?” [10:21.28]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脚。 [10:25.34]“阿米尔,写故事能赚钱吗?” [10:30.58]“如果你写得好,而且又被人发掘的话。” [10:34.20]“被人发掘?机会有多大?” [10:38.28]“有机会的。” [10:42.30]“那你在写得好和被人发掘之前准备干什么呢? [10:47.84]你怎么赚钱?要是结婚了,你怎么撑起自己的家庭?” [10:53.79]我不敢看着他的眼睛, [10:57.28]“我会……找份工作。” [11:01.01]“哦!哇!哇!这么说,如果我没理解错, [11:05.42]你将会花好几年,拿个学位, [11:08.47]然后你会找一份像我这样卑微的工作, [11:11.63]一份你今天可以轻易找到的工作, [11:16.00]就为渺茫的机会,等待你拿的学位也许某天会帮助你……被人发掘。” [11:26.95]他深深呼吸,喝他的红茶, [11:30.63]咕哝地说着什么医学院、法学院,还有“真正的工作”。 [11:36.34] [11:37.43]我脸上发烧,一阵罪恶感涌上心头。 [11:42.97]我很负疚,我的放纵是他的溃疡、黑指甲和酸痛的手腕换来的。 [11:51.22]但我会坚持自己的立场,我决定了。 [11:55.33]我不想再为爸爸牺牲了。 [11:57.78]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咒骂自己。 [12:03.96]爸爸叹气,这一次,扔了一大把豆蔻子到嘴里。 [12:09.96] [12:12.01]有时,我会开着我的福特,摇下车窗,一连开几个钟头, [12:17.74]从东湾到南湾,前往半岛区,然后开回来。 [12:24.54]我会驶过弗里蒙特附近那些纵横交错、棋盘似的街道, [12:30.69]这里的人们没有和国王握过手,住在破旧的平房里面,窗户破损; [12:38.73]这里的旧车跟我的一样,滴着油,停在柏油路上。 [12:44.43]我们附近那些院子都被铅灰色的铁丝栅栏围起来, [12:49.45]乱糟糟的草坪上到处扔着玩具、汽车内胎、标签剥落的啤酒瓶子。 [12:57.69]我驶过散发着树皮味道的林阴公园,驶过巨大的购物广场, [13:04.34]它们大得足可以同时举办五场马上比武竞赛。 [13:10.78]我开着这辆都灵,越过罗斯·阿托斯的山丘, [13:16.06]滑行过一片住宅区,那儿的房子有景观窗, [13:20.41]银色的狮子守护在锻铁大门之外, [13:24.60]塑有天使雕像的喷泉在修葺完善的人行道排开, [13:30.38]停车道上没有福特都灵。 [13:34.02]这里的房子使我爸爸在喀布尔的房子看起来像仆人住的。 [13:40.42] [13:42.00]有时候,在星期六我会早起, [13:45.00]朝南开上17号高速公路,沿着蜿蜒的山路前往圣克鲁斯。 [13:52.66]我会在旧灯塔旁边停车,等待太阳升起, [13:57.37]坐在我的轿车里面,看着雾气在海面翻滚。 [14:02.91]在阿富汗,我只在电影里面见过海洋。 [14:09.13]在黑暗中,挨哈桑坐着,我总是寻思, [14:15.37]我在书上看到,说海水闻起来有盐的味道,那是不是真的? [14:23.32]我常常告诉哈桑,有朝一日,我们会沿着海藻丛生的海滩散步, [14:30.36]让我们的脚陷进沙里,看着海水从我们的脚趾退去。 [14:36.84]第一次看到太平洋时,我差点哭起来。 [14:42.52]它那么大,那么蓝,跟我孩提时在电影屏幕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14:50.25] [14:53.04]有时候,夜幕初降,我会把车停好,爬上横跨高速公路的天桥。 [15:01.58]我的脸压着护栏,极目远望, [15:05.98]数着那缓缓移动的闪闪发亮的汽车尾灯,宝马,绅宝,保时捷, [15:15.32]那些我在喀布尔从来没见过的汽车, [15:18.87]在那儿,人们开着俄国产的伏尔加,破旧的欧宝,或者伊朗出产的培康。 [15:26.55] [15:28.05]我们来到美国几乎快两年了, [15:31.15]我仍为这个国家辽阔的幅员惊叹不已。 [15:36.08]高速公路之外,还有高速公路, [15:39.55]城市之外还有城市, [15:42.55]山脉之外还有峰峦, [15:45.85]峰峦之外还有山脉, [15:50.15]而所有这些之外,还有更多的城市,更多的人群。 [15:56.68] [15:58.74]早在苏联人的军队入侵阿富汗之前, [16:02.99]早在乡村被烧焚、学校被毁坏之前, [16:08.41]早在地雷像死亡的种子那样遍布、儿童被草草掩埋之前, [16:15.45]对我来说,喀布尔就已成了一座鬼魂之城,一座兔唇的鬼魂萦绕之城。 [16:26.28] [16:27.84]美国就不同了。 [16:29.88]美国是河流,奔腾前进,往事无人提起。 [16:35.89]我可以进这条大川, [16:37.74]让自己的罪恶沉在最深处, [16:40.95]让流水把我带往远方, [16:43.75]带往没有鬼魂、没有往事、没有罪恶的远方。 [16:49.50] [16:51.10]就算不为别的,单单为了这个,我也会拥抱美国。 [16:56.25] [16:58.89]接下来那个夏天,也就是1984年夏天 [17:03.80]那年夏天我满21岁 [17:08.71]爸爸卖掉他的别克,花了550美元, [17:13.82]买了一辆破旧的1971年出厂的大众巴士, [17:19.01]车主是阿富汗的老熟人了,先前在喀布尔教高中的科学课程。 [17:26.53]那天下午,巴士轰鸣着驶进街道, [17:30.15]“突突”前往我们的停车场,邻居都把头转过来。 [17:35.60]爸爸熄了火,让巴士安静地滑进我们的停车位。 [17:41.55]我们坐在座椅上,哈哈大笑,直到眼泪从脸颊掉下来, [17:50.01]还有,更重要的是,直到我们确信没有任何邻居在观望,这才走出来。 [17:58.77]那辆巴士是一堆废铁的尸体, [18:02.89]黑色的垃圾袋填补破裂的车窗, [18:07.51]光秃秃的轮胎,弹簧从座椅下面露出来。 [18:12.33]但那位老教师一再向爸爸保证,引擎和变速器都没有问题, [18:19.11]实际上,那个家伙没有说谎。 [18:22.43] [18:24.00]每逢星期六,天一亮爸爸就喊我起来。 [18:27.73]他穿衣的时候,我浏览本地报纸的分类广告栏,圈出车库卖场的广告。 [18:35.14]我们设定线路——先到弗里蒙特、尤宁城、纽瓦克和海沃德, [18:42.00]接着是圣荷塞、米尔皮塔斯、桑尼维尔, [18:47.03]如果时间许可,则再去坎贝尔。 [18:51.88]爸爸开着巴士,喝着保温杯里面的热红茶,我负责引路。 [18:58.60]我们停在车库卖场,买下那些原主不再需要的二手货。 [19:05.43]我们搜罗旧缝纫机,独眼的芭比娃娃, [19:09.04]木制的网球拍,缺弦的吉他,还有旧伊莱克斯吸尘器。 [19:15.92]下午过了一半,我们的大众巴士后面就会塞满这些旧货。 [19:22.54]然后,星期天清早,我们开车到圣荷塞巴利雅沙跳蚤市场, [19:29.49]租个档位,加点微薄的利润把这些垃圾卖出去: [19:35.35]我们前一天花二毛五分买来的芝加哥唱片也许可以卖到每盘一元,或者五盘四元; [19:45.26]一台花十元买来的破旧辛格牌缝纫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也许可以卖出二十五元。 [19:53.61] [19:55.01]到那个夏天,阿富汗人已经在圣荷塞跳蚤市场占据了一整个区域。 [20:03.04]二手货区域的通道上播放着阿富汗音乐。 [20:07.19]在跳蚤市场的阿富汗人中间,有一套心照不宣的行为规范: [20:13.59]你要跟通道对面的家伙打招呼, [20:16.89]请他吃一块土豆饼或一点什锦饭,你要跟他交谈。 [20:22.64]要是他家死了父母,你就好言相劝; [20:26.50]要是生了孩子你就道声恭喜; [20:30.51]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到阿富汗人和苏联人,你就悲伤地摇摇头。 [20:37.21]但是你得避免说起星期六的事情, [20:41.82]因为对面那人很可能就是昨天在高速公路出口被你超车挡住、以致错过一桩好买卖的家伙。 [20:52.13] [21:05.05]阿米尔和父亲靠在二手市场倒二手货为生, [21:09.66]在这里,他们结识了一些阿富汗移民, [21:13.26]一位名叫索拉雅的美丽姑娘令阿米尔一见钟情。 [21:18.44] [21:19.46]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21:25.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