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辛汗在电话里向阿米尔指明了一条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这对阿米尔无疑具有巨大的诱惑, 终于踏上了充满艰险的回乡之路。 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此书已由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等到拉辛汗剧烈的咳嗽稍微停息下来, 我问他,“你怎么样?” “别说客套话,你身体怎样?” “实际上,来日无多了。” 又是一轮咳嗽,手帕染上更多的血。 他擦擦嘴巴, 用袖子从一边塌陷的太阳穴抹向另一边, 抹去额头上的汗珠,匆匆瞥了我一眼。 他点点头,我知道他读懂了我脸上的疑问。 “不久了。” “多久?” 他耸耸肩,再次咳嗽。 “我想我活不到夏天结束。” “跟我回家吧。我给你找个好大夫。 他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新疗法。 那边有新药,实验性疗法,我们可以让你住进……” 我知道自己在信口开河。 但这总比哭喊好,我终究可能还是会哭的。 他发出一阵咔咔的笑声,下排牙齿已经不见了。 那是我有生以来听到最疲累的笑声。 “我知道美国给你灌输了乐观的性子, 这也是她了不起的地方。 那非常好。 我们是忧郁的民族,我们阿富汗人,对吧? 我们总是陷在悲伤和自恋中。 我们在失败、灾难面前屈服, 将这些当成是生活的内容, 甚至视为是生活的实质和必须。 我们总是说,生活会继续的。 但我在这里,没有向命运投降, 我看过几个很好的大夫, 他们给的答案都一样。 我信任他们,相信他们。 像这样的事情,是真主的旨意。” “只有你想做和不想做的事情罢了。” “你刚才的口气可真像你父亲。 我很怀念他。 但这真的是真主的旨意,亲爱的阿米尔。 这真的是。” “另外,我要你来这里还有另一个原因。 我希望在离开人世之前看到你, 但也还有其他缘故。” “什么原因都行。” “你们离开之后,那些年我一直住在你家,你知道吧?” “是的。” “那些年我并非都是一人度过,哈桑跟我住在一起。” “哈桑?”我说着。 我上次说出这个名字是什么时候? 那些久远的负疚和罪恶感再次刺痛了我, 似乎说出他的名字就解除了一个魔咒, 将它们释放出来,重新折磨我。 刹那间,拉辛汗房间里面的空气变得太厚重、太热, 带着太多街道上传来的气味。 “之前我有想过写信给你, 或者打电话告诉你, 但我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我错了吗?” 而真相是,他没有错。 说他错了则是谎言。 我选择了含糊其辞:“我不知道。” 拉辛汗又在手帕里面咳出一口血。 他弯腰吐痰的时候,我看见他头皮上有结痂的疮口。 “我要你到这里来,是因为有些事情想求你。 我想求你替我做些事情。 但在我求你之前,我会先告诉你哈桑的事情,你懂吗?” “我懂。” “我想告诉你关于他的事, 我想告诉你一切。 你会听吗?” 我点点头。 然后拉辛汗又喝了几口茶,把头靠在墙上,开始说起来。 1986年,有很多原因促使我到哈扎拉贾特寻找哈桑。 最大的一个,安拉原谅我,是我很寂寞。 当时,我很多朋友和亲人若不是死于非命, 便是离乡背井,逃往巴基斯坦或者伊朗。 在喀布尔,那个我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 我再也没几个熟人了。 大家都逃走了。 我会到卡德帕湾区散步 你记得吗,过去那儿经常有叫卖甜瓜的小贩出没, 看到的都是不认识的人。 没有人可以打招呼, 没有人可以坐下来喝杯茶, 没有人可以说说话, 只有苏联士兵在街头巡逻。 所以到了最后,我不再在城里散步。 我会整天在你父亲的房间里面, 上楼到书房去, 看看你妈妈那些旧书,听听新闻, 看看电视上那些宣传。 然后我会做午祷,煮点东西吃, 再看看书,又是祷告,上床睡觉。 早上我会醒来,祷告,再重复前一天的生活。 因为我患了关节炎,照料房子对我来说越来越难。 我的膝盖和后背总是发痛 早晨我起床之后,至少得花上一个小时, 才能让麻木的关节活络起来,特别是在冬天。 我不希望你父亲的房子荒废, 我们在这座房子有过很多美好的时光, 有很多记忆,亲爱的阿米尔。 你爸爸亲自设计了那座房子, 它对你爸爸来说意义重大, 除此之外,他和你前往巴基斯坦的时候, 我亲口应承他,会把房子照料好。 如今只有我和这座房子…… 我尽力了,我尽力每隔几天给树浇水, 修剪草坪,照料花儿, 钉牢那些需要固定的东西, 但,就算在那个时候, 我也已经不再是个年轻人了。 可是即使这样,我仍能勉力维持。 至少可以再过一段时间吧。 但当我听到你爸爸的死讯…… 在这座屋子里面, 我第一次感到让人害怕的寂寞。 还有无法忍受的空虚。 于是有一天,我给别克车加油,驶向哈扎拉贾特。 我记得阿里从你家离开之后, 你爸爸告诉我, 说他和哈桑搬到一座小村落,就在巴米扬城外。 我想起阿里在那儿有个表亲。 我不知道哈桑是否还在那儿, 不知道是否有人认识, 或者知道他在哪里。 毕竟,阿里和哈桑离开你爸爸的家门已经十年了。 1986年,哈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应该是22岁,或者23岁, 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就是这样的—— 苏联佬,但愿他们因为在我们祖国所做的一切, 在地狱里烂掉,他们杀害了我们很多年轻人。 这些我不说你也知道。 但是,感谢真主,我在那儿找到了哈桑。 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了—— 我所做的,不过是在巴米扬问了几个问题, 人们就指引我到他的村子去。 我甚至记不起那个村子的名字了, 也不知道它究竟有没有名字。 但我记得那是个灼热的夏天, 我开车驶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 路边除了被晒蔫的灌木、 枝节盘错而且长着刺的树干、 稻秆般的干草之外,什么也没有。 我看见路旁有头死驴,身体开始发烂。 然后我拐了个弯,看到几间破落的泥屋, 在右边那片空地中间,它们后面什么也没有, 只有广袤的天空和锯齿似的山脉。 在巴米扬,人们说我很会很容易就找到他 整个村庄,只有他住的屋子有垒着围墙的花园。 那堵泥墙很短,有些墙洞点缀在上面,围住那间小屋 那真的比一间破茅舍好不了多少。 赤着脚的孩子在街道上玩耍, 用棒子打一个破网球,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他们全都看着我。 我推开那扇木门,走进一座院子, 里头很小,一小块地种着干枯的草莓, 还有株光秃秃的柠檬树。 院子的角落种着合欢树, 树荫下面摆着烤炉, 我看见有个男人站在旁边。 他正在把生面团涂到一把木头抹刀上, 用它拍打着烤炉壁。 他一看到我就放下生面团, 捧起我的手亲个不停。 “让我看看吧。”我说着。 他退后了一步。 他现在可高了 我踮起脚尖,仍只是刚刚有他下巴那么高。 巴米扬的阳光使他的皮肤变得更坚韧了, 比我想象中黑得多, 他有几颗门牙不见了,下巴上长着几撮稀疏的毛。 除此之外,他还是那双狭窄的绿眼睛, 上唇的伤痕还在, 还是那张圆圆的脸蛋, 还是那副和蔼的笑容。 你一定会认出他的,亲爱的阿米尔,我敢肯定。 我们走进屋里。 里面有个年轻的哈扎拉女人, 肤色较淡,在屋角缝披肩。 她显然是怀孕了。 哈桑骄傲地说,这是他的妻子,她叫法莎娜。 哈桑的妻子是个羞涩的妇人,很有礼貌, 说话声音很轻,只比耳语大声一点, 她淡褐色的美丽眼睛从来不和我的眼光接触。 但她那样看着哈桑,好像哈桑坐在皇宫内的宝座上。 参观完那间泥砖屋之后,我问哈桑。 “孩子什么时候出世?” 哈桑告诉我, “奉安拉之名,就在这个冬天,” 他还求真主保佑,生个儿子,给他取我父亲的名字。 “我问他阿里在哪儿?” 哈桑垂下眼光。 他告诉我,阿里和他的表亲 这个屋子是他表亲的 两年前被地雷炸死了,就在巴米扬城外。 一枚地雷。 阿富汗人还有其他死法吗,亲爱的阿米尔? 而且我荒唐地觉得,一定是阿里的右脚 他那患过小儿麻痹的废脚 背叛了他,踩在地雷上。 听到阿里去世,我心里非常难过。 你知道,你爸爸和我一起长大, 从我懂事起,阿里就陪伴着他。 我还记得那年我们都很小, 阿里得了小儿麻痹,差点死掉。 你爸爸整天绕着屋子走来走去,哭个不停。 法莎娜用豆子、芜青、土豆做了蔬菜汤, 我们洗手,抓起从烤炉取下的新鲜馕饼,泡在汤里 那是我几个月来吃过的最好的一顿。 就在那时,我求哈桑搬到喀布尔,跟我住一起。 我把屋子的情况告诉他,跟他说我再也不能独力打理。 我告诉他我会给他可观的报酬, 让他和他的妻子过得舒服。 他们彼此对望,什么也没说。 饭后,我们洗过手,法莎娜端给我们葡萄。 哈桑说这座村庄现在就是他们的家, 他和法莎娜在那儿自食其力。 而且离巴米扬很近,他们在那儿有熟人。 他请我原谅他。 “当然,”我跟他说,“你不用向我道歉,我知道。” 喝完蔬菜汤又喝茶,喝到一半,哈桑问起你来。 我告诉你在美国,但其他情况我也不清楚。 哈桑问了很多跟你有关的问题。 问你结婚了吗? 你有孩子了吗?你多高? 你还放风筝吗? 还去电影院吗? 你快乐吗? 他说他跟巴米扬一个年老的法尔西语教师成了朋友, 那位教师教他读书写字。 他说他给你写一封信,我会转交给你吗? 还问我,你会不会回信? 我告诉他,我跟你爸爸打过几次电话, 从他口里得知你的情况,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接着他问起你爸爸。 我告诉他的时候,他双手掩着脸,号啕大哭。 那天晚上,他像小孩一样,抹了整夜的眼泪。 他们执意留我过夜。 我在那儿住了一晚。 法莎娜给我弄了个铺位, 给我一杯井水,以便渴了可以喝。 整个夜里,我听见她低声跟哈桑说话,听着哈桑哭泣。 第二天早上,哈桑跟我说, 他和法莎娜决定搬到喀布尔,跟我一起住。 “我不该到这里来,” “你是对的,亲爱的哈桑,这儿有你的生活。 我到这里来,要求你放弃一切,真是太冒失了。 需要得到原谅的人是我。 哈桑说,他们没有什么可以放弃的。 他的眼睛仍是又红又肿。 他答应跟我走,帮我照料屋子。 我问他,你真的想好了吗? 哈桑点点头,把头垂下。 他说“老爷待我就像父亲一样……真主保佑他安息。” 他们把家当放在几块破布中间,绑好那些布角。 我们把那个包袱放在别克车里。 哈桑站在门槛,举起《可兰经》, 我们都亲了亲它,从下面穿过。 然后我们前往喀布尔。 我记得我开车离开的时候, 哈桑转过头,最后一次看了他们的家。 拉辛汗向阿米尔娓娓讲述哈桑的故事, 他终于见到了他的母亲莎娜芭, 很快,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儿子, 但这个苦难家庭的平静生活并没能维持多久, 动乱与屠杀的灾难再次降临。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