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桑的悲剧命运令阿米尔痛不欲生, 之后,拉辛汗缓缓道出了他对阿米尔所寄予的希望, 但阿米尔对他的要求反应强烈, 拉辛汗情绪激动。 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此书已由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拉辛汗话中的意思我是清楚的,我太清楚了。 但我不想明白他话中的机锋, “我在美国有妻子、有房子、有事业、有家庭。 喀布尔是个危险的地方,你知道的, 拉辛汗,你要我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就是为了……” “你知道吗,” “有一次,你不在的时候,你爸爸和我在说话。 而你知道你爸爸在那些日子里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记得他对我说, ‘拉辛,一个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孩子, 长大之后只能是个懦夫。’ 我在想,难道你真的变成这种人了吗?” 我垂下眼光。 “我所哀求的,是要你满足一个老人的临终遗愿。” 拉辛汗把宝押在那句话上,甩出他最好的牌。 或者这仅是我的想法。 他话中带着模棱两可的意思, 但他至少知道说些什么。 而我,这个房间里的作家, 仍在寻找合适的字眼。 最终,我吐出这样的句子: “也许,也许爸爸说对了。” “你这么想让我很难过,阿米尔。” “你不这样想吗?” “如果我这么想,我就不会求你到这儿来。” “你总是太过抬举我了,拉辛汗。” “一直以来,你对自己太严苛了。” “但还有些事情,还有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拜托,拉辛汗……” “莎娜芭不是阿里的第一个妻子。” 现在我抬起头。 “他之前结过一次婚, 跟一个雅荷里来的哈扎拉女人。 那是早在你出生之前的事情。 他们的婚姻持续了三年。” “这跟什么事情有关系吗?” “三年后,她仍没生孩子, 抛弃了阿里,去科斯特跟一个男人结婚。 给他生了三个女儿。 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 我开始明白他要说什么, 但我实在不想听下去了。 我在加利福尼亚有美好的生活, 有座带尖顶的漂亮房子, 婚姻幸福,是个前程远大的作家, 岳父岳母都很爱我。 我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阿里是个不育的男人。” “不,他不是的。 他跟莎娜芭生了哈桑,不是吗? 他们有哈桑……” “不,哈桑不是他们生的。” “是的,是他们生的!” “不,不是他们,阿米尔。” “那么是谁……” “我想你知道是谁。” 我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万丈深渊, 拼命想抓住树枝和荆棘的藤蔓,却什么也没拉到。 突然之间天旋地转,房间左摇右晃。 “哈桑知道吗?” 这话仿佛不是从我口中说出来的。 拉辛汗闭上眼睛,摇摇头。 “你这个混蛋,” “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蛋!” “你们全部,你们这群该死的说谎的混蛋!” “请你坐下。” “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瞒着他?” “拜托你想想,亲爱的阿米尔。 这是丢人的事情,人们会说三道四。 那时,男人所能仰仗的全部就是他的声誉、他的威名, 而如果人们议论纷纷…… 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一定也知道。” 他伸手来摸我, 但我推开他的手,埋头奔向门口。 “亲爱的阿米尔,求求你别走。” 我打开门,转向他, “为什么?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今年三十八岁了, 我刚刚才发现我一辈子活在一个他妈的谎言之下! 你还想说什么,说些什么能让事情变好? 没有!没有!” 我扔下这些话,嘭嘭冲出公寓。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 天空布满紫色的、红色的晚霞。 我沿着那条繁忙而狭窄的街道步行, 将拉辛汗的寓所撇在后面。 那条街是嘈杂的小巷, 和那些迷宫似的深巷里闾交织在一起, 挤满了行人、自行车和黄包车。 它的拐角处竖着各式各样的布告牌, 粘贴着可口可乐和香烟的广告; 还有罗丽坞的电影海报, 展示着一片开满万寿菊的原野, 卖弄风情的女演员和古铜色皮肤的英俊男人翩翩起舞。 我走进一间烟雾弥漫的茶室,要了一杯茶。 我朝后仰,让折叠椅的前脚离地, 双手抹着脸。 如坠深渊的感觉渐渐消失, 但取而代之的是, 我好像睡在自己的家中, 一觉醒来, 发现所有的家具都被重新摆设过, 原先习以为常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处裂缝, 现在全然陌生了。 我茫然失措, 只好重新审时度势, 重新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怎会如此熟视无睹呢? 自始至终,迹象一直都在我眼前, 它们现在飞回来了: 爸爸请库玛大夫修补哈桑的兔唇。 爸爸从来不会忘记哈桑的生日。 我想起我们种郁金香那天, 我问爸爸他能否考虑请新的仆人。 他勃然作色,哈桑哪里都不去! 他就在这儿陪着我们,他属于这里。 这里是他的家,我们是他的家人。 当阿里宣布他和哈桑要离开我们的时候, 爸爸流泪了,流泪了! 服务生把一个茶杯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桌脚交叉成X状的地方有一圈胡桃大小的铜球, 有个铜球松了,我弯下腰,把它拧紧。 我希望我也能这般轻而易举地拧紧自己的生活。 我喝了一口数年来喝过的最浓的茶, 试图想着索拉雅, 想着将军和亲爱的雅米拉阿姨, 想着我未完成的小说。 我试图看着街上过往的车辆, 看着行人在那些小小的糖铺进进出出。 试图听着临桌客人收音机播放的伊斯兰教音乐。 任何东西都可以。 但我总是想起我毕业那天晚上, 爸爸坐在那辆他刚买给我的福特车上, 身上散发着啤酒的气味, 他说,要是哈桑今天跟我在一起就好了! 这么多年来,他怎么可以一直欺骗我? 欺骗哈桑? 我很小的时候, 有一次他抱我坐在他的膝盖上, 眼睛直勾勾看着我, 并说,世间只有一种罪行,那就是盗窃…… 当你说谎,你剥夺了某人得知真相的权利。 难道他没有亲口对我说那些话吗? 而现在,在我葬了他十五年之后, 我得知爸爸曾经是一个贼! 还是最坏那种, 因为他偷走的东西非常神圣: 于我而言,是得知我有兄弟的权利; 对哈桑来说,是他的身份。 他还偷走了阿里的荣誉。 他的荣誉。 他的尊严。 我不禁想起这些问题: 爸爸如何能够面对阿里的眼睛? 阿里倘若得知他的妻子被他的主人以阿富汗人最不齿的方式侮辱, 他如何能够每天在屋子里进进出出? 爸爸穿着那身棕色旧西装、踏上塔赫里家的车道、 向索拉雅提亲的形象在我脑海记忆犹深, 我如何才能将它和这个新形象结合起来? 这儿又有一句为我的创作老师所不屑的陈词滥调: 有其父必有其子。 但这是真的,不是吗? 结果证明,我和爸爸的相似超乎原先的想像。 我们两个都背叛了愿意为我们付出生命的人。 我这才意识到,拉辛汗传唤我到这里来, 不只是为了洗刷我的罪行,还有爸爸的。 拉辛汗说我一直太过苛求自己。 但我怀疑。 是的,我没有让阿里的右脚踩上地雷, 没有把塔利班的人带到家里,射杀哈桑。 可是我把阿里和哈桑赶出家门。 若非我那么做, 事情也许会变得全然不同, 这样的想法不算太牵强吧? 也许爸爸会带着他们到美国。 也许在那个没有人在意他是哈扎拉人、 人们甚至不知道哈扎拉人是什么意思的国度, 哈桑会拥有自己的家、工作、亲人和生活。 也许不会。 但也许会。 我不能去喀布尔。 我刚才对拉辛汗说, 我在美国有妻子、房子、事业,还有家庭。 但也许正是我的行为断送了哈桑拥有这一切的机会, 我能够这样收拾行囊、掉头回家吗? 我希望拉辛汗没有打过电话给我。 我希望他没有把真相告诉我。 但是拉辛汗打了电话, 而且他所揭露的事情使一切面目全非。 让我明白我的一生, 早在1975年冬天之前, 回溯到那个会唱歌的哈扎拉女人还在哺乳我的时候, 种种谎言、背叛和秘密,就已经开始轮回。 那儿有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这是拉辛汗的话。 是啊,那是一条终结轮回的路。 带上一个小男孩。 一个孤儿。 哈桑的儿子。 在喀布尔的某个地方。 我雇了辆黄包车, 在回拉辛汗寓所的路上, 我想起爸爸说过, 我的问题是, 总有人为我挺身而出。 如今我三十八岁了, 我的头发日渐稀疏, 两鬓开始灰白, 最近我发现鱼尾纹开始侵蚀我的眼角。 现在我老了, 但也许还没有老到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地步。 尽管最终发现爸爸说过很多谎言, 但这句话倒是实情。 我再次看着宝丽莱照片上的圆脸, 看着阳光落在它上面。 我弟弟的脸。 哈桑曾经深爱过我, 以前没有人那样对待我, 日后也永远不会有。 他已经走了,但他的一部分还在。 在喀布尔。 等待。 我发现拉辛汗在屋角做祷告。 我只见到在血红色的天空下, 一个黑色的身影对着东方朝拜。 我等待他结束。 然后我告诉他要去喀布尔, 告诉他明天早上给卡尔德威打电话。 拉辛汗说“我会为你祷告,亲爱的阿米尔。” 当时我们驶过一块带着弹孔的标牌, 上面写着“开伯尔隘口欢迎你”, 我的嘴里开始冒水, 胃里有些东西翻滚绞动。 司机法里德冷冷地看了我一眼, 眼里毫无同情。 “我们可以把车窗摇下来吗?” 他一只手抓着方向盘, 另外一只手仅有的两根手指夹着点燃的香烟。 他黑色的眼睛仍望着前方, 弯下腰,拿起放在脚边的螺丝刀,递给我。 我把它插进车门的一个小洞里面, 那里原先有个摇柄, 把我这边的车窗摇下来。 法里德又鄙夷地看着我, 眼中的嫌恶不加掩饰, 然后收回目光,继续抽烟。 自从我们离开雅姆鲁德堡垒以来, 他跟我说的,只有寥寥数语。 “谢谢。” 我低声说,把头伸出车窗, 让午后的寒风猎猎吹过我的脸庞。 马路穿过开伯尔隘口的部落领地, 蜿蜒在页岩和石灰岩的悬崖峭壁间, 一如我记得的那样 1974年,爸爸和我曾驾车驶过这片崎岖的地带。 那些贫瘠而壮丽的山脉坐拥深沟大壑。 峭壁之上,有座座泥墙砌成的堡垒, 年久失修,崩塌倾颓。 阿米尔终于踏上了前往喀布尔的危险之旅, 旅途中的所见所闻 令他对自己的祖国和自己的前途忧心忡忡。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