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督促阿米尔下决心去拯救哈桑的儿子, 拉辛汗不得已向阿米尔道出了一段令他极为震惊的隐情, 最终,阿米尔艰难地做出了决择。 请您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此书已由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在驶往喀布尔的车上, 我试图让眼光盯牢在北方兴都库什山脉白雪皑皑的峰顶, 但每次我的胃稍微平息一些, 卡车便来个转弯,让我又一次的恶心。 “吃个柠檬试试。” “什么?” “柠檬。对晕车很有效。”法里德说, “每次开车走这条路我都会带一个。” “不用,谢谢你。” 光是想到要我吃下酸的东西,就够我反胃的了。 法里德冷冷一笑, “它不像美国药丸那样灵妙, 我知道,不过是我妈妈告诉我的古老药方罢了。” 我后悔白白放过这个和他套近乎的机会, “要是那样的话,也许你可以给我一些。” 他从后座上抓起一个纸袋,拿出半个柠檬。 我咬了一口,等上几分钟。 “你说得对,我感觉好多了。” 我在说谎。 身为阿富汗人,我深知宁可遭罪也不可失礼, 我挤出了微笑。 “古老的土方,用不上玄妙的药丸。” 他弹去烟灰, 自我感觉良好地从观后镜看着自己。 他是塔吉克人,皮肤黝黑, 高高瘦瘦,满脸风霜; 他肩膀不宽,脖子细长, 转头的时候, 人们可以窥见那长长的胡子后面突起的喉结。 他穿得跟我一样多, 但我想附近的人应该不是这样的: 他穿着一件背心和灰色的棉袍, 外面还罩着粗毛线织成的羊毛毯。 他头戴棕色的毡帽,稍微斜向一旁, 好像塔吉克的英雄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 塔吉克人称之为“潘杰希尔雄狮”。 在白沙瓦,拉辛汗介绍我认识法里德。 他告诉我,法里德二十九岁, 不过他那机警的脸满是皱纹, 看上去要老二十岁。 他生于马扎里沙里夫, 在那儿生活,直到十岁那年, 他父亲举家搬到贾拉拉巴特。 十四岁,他和他父亲加入了人民圣战者组织,抗击俄国佬。 他们在潘杰希尔峡谷抗战了两年, 直到直升机的炮火将把父亲炸成碎片。 法里德娶了两个妻子,有五个小孩。 拉辛汗眼露悲哀地说, “他过去有七个小孩。 但在早几年,就在贾拉拉巴特城外, 地雷爆炸夺走了他两个最小的女儿; 那次爆炸还要去了他的脚趾以及他左手的三个手指。 在那之后,他带着妻子和小孩搬到白沙瓦。 “关卡。”法里德不满地说。 我稍稍瘫在座位上,双臂抱胸, 暂时忘却了眩晕的感觉。 但我不用担心, 两个阿富汗民兵朝我们这辆破旧的陆地巡洋舰走来, 匆匆看了一眼车内,挥手让我们走。 在拉辛汗和我准备的清单中, 法里德是第一, 清单还包括把美元换成卡尔达和阿富汗尼钞票, 我的长袍和毡帽——讽刺的是, 真正在阿富汗生活的那些年, 这两件东西我统统没穿过 哈桑和索拉博的宝丽莱合影, 最后,也许是最重要的是: 一副黑色假胡子,长及胸膛。 表示对伊斯兰教, 至少是塔利班眼中的伊斯兰教的友好。 拉辛汗认得白沙瓦几个精于此道的家伙, 有时他们替那些前来报道战争的西方记者服务。 拉辛汗曾要求我多陪着他几天,计划得更详尽一些。 但我知道自己得尽快启程。 我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 我害怕自己会犹豫不决, 瞻前顾后,寝食难安, 寻找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前去。 我害怕来自美国生活的诱惑会将我拉回去, 而我再也不会趟进这条大河, 让自己遗忘, 让这几天得知的一切沉在水底。 我害怕河水将我冲走, 将我冲离那些当仁不让的责任, 冲离哈桑, 冲离那正在召唤我的往事, 冲离最后一次赎罪的机会。 所以我在这一切都还来不及发生之前就出发了。 至于索拉雅, 我没有告诉她我回阿富汗并非明智之举。 如果我那么做,她会给自己订票, 坐上下一班飞往阿富汗的客机。 我们已经越过国境, 触目皆是贫穷的迹象。 在路的两旁, 我看见村落一座连一座, 如同被丢弃的玩具般,散落在岩石间; 而那些残破的泥屋和茅舍, 无非是四根木柱, 加上屋顶的破布。 我看见衣不蔽体的孩子在屋外追逐一个足球。 再过几里路, 我看到有群男人弓身蹲坐, 如同一群乌鸦, 坐着的是被焚毁的破旧俄军坦克, 寒风吹起他们身边毛毯的边缘, 猎猎作响。 他们身后,有个穿着棕色长袍的女子, 肩膀上扛着大陶罐, 沿着车辙宛然的小径,走向一排泥屋。 我说“真奇怪。”。 “什么?” “我回到自己的国家,却发现自己像个游客。” 路边有个牧人, 领着几只干瘦的山羊在赶路。 法里德冷笑,扔掉烟蒂, “你还把这个地方当成国家?” “我想有一部分的我永远会这么认为。”我说, 我的戒备之心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在美国生活了二十年之后?” 法里德说着打着方向盘, 避开路上一个海滩球那么大的洞。 我点点头:“我在阿富汗长大。” 法里德又冷笑。 “你为什么这样?” “没什么。” “不,我想知道。你干吗这样?” 借着法里德的后视镜, 我见到他眼里有神色闪动。 “你想知道?” “我来想像一下,老爷。 你也许生活在一座两层或者三层的楼房, 有个漂亮的后院, 你的园丁给它种满花草和果树。 当然,门都锁上了。 你父亲开美国车。 你有仆人,估计是哈扎拉人。 你的父母请来工人, 装潢他们举办宴会的房间, 好让他们的朋友前来饮酒喝茶, 吹嘘他们在美国和欧洲的游历。 而我敢拿我大儿子的眼睛打赌, 这是你第一次戴毡帽。” “我说得没错吧?” 他朝我咧嘴而笑, 露出一口过早蛀蚀的牙齿,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呢?”我说。 “因为你想知道,”他说着。 指着一个衣裳褴褛的老人, 背着装满柴草的麻袋, 在泥土路上跋涉前进。 “那才是真正的阿富汗人,老爷, 那才是我认识的阿富汗人。 你? 在这里,你一直无非是个过客而已, 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拉辛汗警告过我,在阿富汗, 别指望那些留下来战斗的人会给我好脸色看。 “我为你父亲感到难过,” “我为你女儿感到难过, 我为你的手感到难过。” “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 “为什么无论如何, 你们总是要回到这里呢? 卖掉你们父亲的土地? 把钱放进口袋,跑回美国找你们的妈妈?” “我妈妈在生我的时候死了。” 他叹了口气,又点一根烟,一语不发。 “停车。” “什么?” “停车,该死。” “我要吐了。” 车还没在路边的沙砾上停稳,我就吐了出来。 接近黄昏的时候,地形变了, 从烈日灼烤的山峰和光秃秃的悬崖变成一派更翠绿的田园风光。 大路从蓝地科托下降, 穿过新瓦里地区,直达蓝地卡纳。 我们从托尔坎进入阿富汗。 夹道相送的柏树比我记忆中少多了, 但在经历开伯尔隘口那段乏味的旅途之后, 再次见到树木,还是神情一振。 我们正在接近贾拉拉巴特, 法里德有个兄弟在那儿, 我们会在他家过夜。 我们驶进贾拉拉巴特的时候, 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 这座城市是楠格哈尔省的首府, 过去以温和的气候和水果闻名。 法里德驶过市中心的楼宇和石头房子。 那儿的棕榈树也没记忆中多, 而有些房子已经变成几堵没有屋顶的墙壁、几堆杂乱的泥土。 法里德驶上一条土路, 将陆地巡洋舰停在干涸的水沟旁边。 我从他的车上溜出来, 伸展拳脚,深深吸了一口气。 从前,和风拂过贾拉拉巴特富饶的平原, 农民种满甘蔗, 城里的空气弥漫着甜蜜的香味。 我闭上眼睛,搜索香味,可是没有找到。 “我们走吧。”法里德不耐烦地说。 我们踏上那条土路, 经过几株光秃秃的白杨和一排残破的泥墙。 法里德将我领到一座破落的平房,敲敲木板门。 有个用白色头巾蒙住脸的少女探出头来, 露出海蓝色的眼睛。 她先看到我,身子一缩, 然后看到法里德,眼睛亮起来。 “你好,法里德叔叔。” “你好,亲爱的玛丽亚。”法里德回答说, 给了她一种他整天都没给我的东西: 一个温暖的微笑。 法里德亲了她的额头。 少女让出路, 有点紧张地看着我随法里德走进那座小小的房子。 泥砖屋顶很低,四面泥墙空空如也, 赖以照明的是屋角两盏提灯。 草席盖住地面, 我们脱掉鞋子,踏上去。 三个年轻的男孩盘膝坐在一堵墙下的垫子上, 下面铺着卷边的毛毯。 有个留着胡子的高个子男人站起来迎接我们。 法里德和他拥抱,亲吻彼此的脸颊。 法里德介绍说他叫瓦希德,是他哥哥。 “他从美国来。” 他对瓦希德说,翘起拇指指着我, 然后丢下我们,自行去跟那些男孩打招呼。 瓦希德和我倚着墙,坐在那些男孩对面, 他们跟法里德开玩笑,爬上他的肩膀。 尽管我一再推辞, 瓦希德令其中一个男孩去给我拿毛毯, 以便我坐得舒服些, 又让玛丽亚给我端茶。 他问起从白沙瓦来的旅途, 问起路过开伯尔隘口的情况。 “我希望你们没有碰到任何强盗。” 与开伯尔隘口同样远近闻名的是, 强盗利用那里的地形打劫过往旅客。 我还没有回答,他就眨眨眼,大声说: “当然,没有任何强盗会打我兄弟那辆破车的主意。” 法里德将最小那个孩子抱倒在地, 用那只完好的手去挠他的肋骨。 那孩子咯咯大笑,双脚乱踢。 “最少我还有一辆车,”法里德气喘吁吁地说, ”你那头驴子最近怎样?” “我的驴子骑起来比坐你的车好。” “骑驴才知驴难骑。”法里德回敬说。 他们全都笑起来,我也笑了。 我听见隔壁传来女人的声音。 从我坐的地方, 可以看到那间屋子的一半。 玛丽亚和蒙着棕色面纱的妇女低声交谈, 从一个大水壶往茶壶里面倒水。 那女人年纪较大,应该是她妈妈。 “你在美国干什么呢,老爷?”瓦希德问。 “我是个作家。” “作家?” “你写阿富汗吗?” “这么说吧,我写过,但现在没有。”我说。 我最后一本小说叫《此情可待成追忆》, 写的是一个大学教授的故事, 他发现妻子跟他的学生上床之后, 追随一群吉卜赛人而去。 这本书不错。 有些评论家说它是本“好”书, 有一个甚至还用了“引人入胜”这样的评语。 但突然之间,它让我很难为情。 我希望瓦希德不会问起它的内容。 “也许你应该再写写阿富汗。” “将塔利班在我们国家的所作所为告诉世界其他角落的人们。” “嗯,我不是……我不算是那种作家。” “哦,” “你知道得最清楚,当然。我不该建议你……” 就在那时,玛丽亚和另一个妇女走进来, 端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有茶壶和两个茶杯。 我毕恭毕敬地站起来, 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弯身鞠躬。 “你好。”我说。 那妇女放下面纱, 遮住下半边脸,也鞠躬。 “你好。” 她的声音细不可闻。 我们不看对方的眼睛。 她倒茶水的时候我站立着。 那妇人将热气腾腾的茶杯放在我面前,退出房间。 离开的时候, 她赤裸的双脚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坐下,喝起那杯浓浓的红茶。 在前往喀布尔的途中, 满目疮痍的国家和贫困饥饿的人民令阿米尔心情沉重, 尽管已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但已是满目全非的喀布尔仍令阿米尔震惊不已。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