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博与阿米尔跌跌撞撞地逃出了阿塞夫的魔爪 已经遍体鳞伤的阿米尔昏死了过去 请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此书已由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我的房间还有其他三个病人。 两个年纪较大,一个脚上浇着石膏,另外那个患有哮喘, 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刚割过阑尾炎。 浇石膏那个老家伙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他的眼睛来回看着我和那个坐在一张小矮凳上的哈扎拉男孩。 我室友的家人——长罩衫光鲜的老太婆、孩子、戴无边便帽的男子——喧闹地在病房进进出出。 他们带来炸蔬菜饼、馕饼、土豆饼和印度焗饭。 偶尔还有人只是走进屋子,比如刚刚在法里德和索拉博来之前, 有个高高的大胡子就进来过,身上裹着棕色的毛毯。 艾莎用乌尔都语问他话,他不理不睬,自顾用眼光扫射房间。 我认为他看着我的时间长得有点不对头。 那护士又跟他说话,他只是转过身离开。 “你好吗?”我问索拉博。 他耸耸肩,看着自己的手。 “你饿吗?那边的太太给我一盘焗饭,但我吃不下。” 我不知道跟他说什么,“你想吃吗?” 索拉博摇摇头。 “你想说话吗?” 他又摇摇头。 我们就那样坐了一会,默不作声,我倚在床上,背后垫着两个枕头; 索拉博坐在床边的三脚凳上。 我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昏暗,影子变长,而索拉博仍坐在我身边。 他仍在看着自己的双手。 那晚,法里德把索拉博接走之后,我展开拉辛汗的信。 我尽可能慢慢看,信上写着: 亲爱的阿米尔: 安拉保佑,愿你毫发无损地看到这封信。 我祈祷我没让你受到伤害,我祈祷阿富汗人对你不至于太过刻薄。 自从你离开那天,我一直在为你祈祷。 那些年来,你一直在怀疑我是否知道。 我确实知道。 事情发生之后不久,哈桑就告诉我了。 你做错了,亲爱的阿米尔, 但别忘记,事情发生的时候,你还只是个孩子,一个骚动不安的小男孩。 当时你对自己太过苛刻,现在你依然如此——在白沙瓦时,我从你的眼神看出来。 但我希望你会意识到:没有良心、没有美德的人不会痛苦。 我希望这次你到阿富汗去,能结束你的苦楚。 亲爱的阿米尔,那些年来,我们一直瞒着你,我感到羞耻。 你在白沙瓦大发雷霆并没错。 你有权利知道,哈桑也是。 我知道这于事无补,但那些年月,我们生活的喀布尔是个奇怪的世界,在那儿,有些事情比真相更加重要。 亲爱的阿米尔,我深知在你成长过程中,你父亲有多么严厉。 我知道你有多么痛苦,多么渴望得到他的宠爱,而我为你感到心痛。 但你父亲是一个被拉扯成两半的男人,亲爱的阿米尔:被你和哈桑。 他爱你们两个,但他不能公开表露对哈桑的爱,以尽人父之责。 所以他将怨气发泄在你身上——你恰好相反,阿米尔, 你是社会承认的一半,他所继承的财富, 以及随之而来的犯罪免受刑罚的特权,统统都会再赠给你。 当他看到你,他看到自己,还有他的疚恨。 你现在依然愤愤不平,而我明白,要你接受这些为时尚早。 但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明白,你父亲对你严厉,也是对自己严厉。 你父亲跟你一样,也是个痛苦的人,亲爱的阿米尔。 我无法向你形容,在听到你父亲的死讯之后,我心里的悲恸有多么深。 我爱他,因为他是我的朋友,但也因为他是个好人,也许甚至是个了不起的人。 而我想让你明白的是,你父亲的深切自责带来了善行,真正的善行。 我想起他所做的一切,施舍街头上的穷人, 建了那座恤孤院,把钱给有需要的朋友,这些统统是他自我救赎的方式。 而我认为,亲爱的阿米尔,当罪行导致善行,那就是真正的获救。 我知道到头来,真主会宽恕。 他会宽恕你父亲,宽恕我,还有你。 我希望你也一样。如果你可以的话,宽恕你父亲。 如果你愿意的话,宽恕我。 但,最重要的是,宽恕你自己。 我给你留下一些钱,实际上,我所能留下的,也无非就是这些了。 我想你若回到这儿,兴许会有些开销,而那些钱足够让你用的了。 白沙瓦有个银行,法里德知道在哪里。 钱存在保险箱里面,我给你留了钥匙。 至于我,是该走的时候了。 我来日无多,而我希望独自度过。 请别找我。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我将你交在真主手中。 你永远的朋友 拉辛 我拉起病服的袖子,抹抹眼睛,把信折好,放在我的褥子下面。 阿米尔,你是社会承认的一半, 你所继承的财富,以及随之而来的犯罪免受刑罚的特权,统统都会再赠给你。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我和爸爸在美国才能相处得那么好,我想。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贩售旧货,我们卑微的工作,我们污秽的公寓——美国式的茅舍; 也许在美国,当爸爸看到我,他也看到了哈桑的一部分。 你父亲跟你一样,也是个痛苦的人。 拉辛汗这样写道。 也许是吧,我们都曾犯下罪行,出卖别人。 可是爸爸找到一条将负疚变成善行的路。 而我所做的,除了将罪行发泄在那个被我背叛的人身上, 然后试图全都忘掉之外,我还做过什么? 除了让自己夜不能寐之外,我还做过什么? 我又何曾做过什么正确的事呢? 当护士——不是艾莎,而是一个我想不起名字的红发女子 拿着针筒走进来,问我要不要打一针吗啡,我说好。 次日清早,他们拿掉我的胸管,阿曼德让工作人员准备给我喝些苹果汁。 艾莎在我床头的柜子上放下一杯果汁,我问她要一面镜子。 她把眼镜举在额头上,拉开窗帘,让朝晖射进房间。 她转过头说:“过几天会好看一些。去年我女婿骑摩托出了车祸, 他那张英俊的脸摔在柏油路上,青肿得像个茄子。 现在他又是那么英俊了,像个罗丽坞的电影明星。” 尽管她一再安慰,望向镜子,看到它里面那个硬要说是我的脸的东西,我还是差点窒息。 看上去好像有人在我脸皮下面插了根气管,然后朝里面泵气。 我双眼青肿。最糟糕的是我的嘴,那一大块青紫红肿的东西,满是淤血和缝线。 我试图微笑,嘴唇掠过一阵痛楚。 看来我很长时间不能这么做了。 我左边脸颊也缝着线,就在颧骨下面,额头上的缝口在发际线之下。 脚上打石膏那个老家伙用乌尔都语说了几句。 我朝他耸耸肩,摇摇头。 他指着自己的脸,轻轻拍打,嘴巴咧得大大的,露出没有牙齿的笑容。 “很好,”他用英语说,“安拉保佑。” “谢谢你。”我低声说。 我刚把镜子放下,法里德和索拉博就进来了。 索拉博坐在凳子上,头倚着病床的护栏。 “你知道吗,我们越快让你离开这里越好。” “法鲁奇大夫说……” “我不是说出院,我是说离开白沙瓦。” “为什么?” “我认为你在这里呆得太久不安全。塔利班在这里有朋友,他们会开始搜寻你。” “我想他们也许已经来过了。” 我突然想起那个留着胡子的男人,他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那儿盯着我。 “一旦你能走动,我会带你去伊斯兰堡。 那儿也不尽安全,巴基斯坦没有安全的地方,但好过在这里。 至少这能为你赢得一些时间。” “亲爱的法里德,这会把你也拖下水的。 也许你不应该被他们见到跟我在一起,你有家庭需要照顾。” “我的儿子是还小,但他们很聪明。 他们知道如何保护他们的妈妈和姐妹,再说,我又没有替你白干。”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会答应啊。” 说着,我忘了自己无法微笑,想挤出个笑脸,一丝血从下巴流下来。 “你能再帮我一个忙吗?” “为你,千千万万遍。” 就这样,我哭起来。 我呼吸急促,泪水从脸上冲下,刺痛嘴唇翻开的肉。 “你怎么啦?” 我一只手掩着脸,一只手挡在前面。 我知道整个房间都在看着我。 而后,我觉得很累,很空虚。 “对不起。” 索拉博露出担忧的神色望着我。 我又能说话的时候,跟法里德说我的要求:“拉辛汗说他们住在白沙瓦。” “也许你应该将他们的名字写下来。” 法里德慎重地看着我,似乎在想着接下来我又会为什么而崩溃。 我在一张纸巾上写下他们的名字:“约翰和贝蒂·卡尔德威。” 法里德把纸巾叠好,放进口袋。 “我会尽快找到他们。” “至于你,索拉博,我今晚再来接你。别累着阿米尔老爷。” 但索拉博走到窗边,几只鸽子在窗台上来回走动,啄食着木头和面包碎片。 在我床头柜子中间的抽屉里面, 我找到一本旧《国家地理》杂志,一支用过的铅笔,一把缺了些梳齿的梳子, 还有我汗流满面努力伸手去拿的:一副扑克牌。 早些时候我数过,出乎意料的是,那副牌竟然是完整的。 我问索拉博想不想玩。 我没指望他会回答,更别说玩牌了。 自我们离开喀布尔之后,他一直很安静。 但他从窗口转身说:“我只会玩‘番吉帕’。” “真替你感到遗憾,因为我是玩番吉帕的高手,全世界都知道。” 他在我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给他发了五张牌。 “当你爸爸和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们经常一起玩这游戏。 特别是在冬季,天下雪、我们不能出去的时候,我们常常玩到太阳下山。” 他出了一张牌,从牌堆抽起一张。 他望着牌思考的时候,我偷偷看着他。 他很多地方都像他父亲: 将手里的牌展成扇形的样子,眯眼看牌的样子,还有他很少看别人眼睛的样子。 我们默默玩着。 第一盘我赢了,让他赢了第二盘,接下来五局没使诈,但都输了。 “你打得跟你父亲一样好,也许还要好一些。” 我输了最后一局之我顿了顿,又说:“你父亲和我是吃同一个女人的奶长大的。” “我知道。” “他……他跟你怎么说起我们?” “他说你是他一生最好的朋友。” 我捏着方块杰克上下摇动。 “恐怕我没他想的那么好。不过我想跟你交朋友。 我想我可以成为你的好朋友。好不好?你愿意吗?” 我轻轻将手放在他手臂上,但他身子后缩。 他将牌放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回窗边。 太阳在白沙瓦落下,天空铺满了红色和紫色的云霞。 下面的街道传来阵阵喇叭声,驴子的叫声,警察的哨声。 索拉博站在红色的斜晖中,额头靠着玻璃,把手埋在腋下。 身体痊愈的阿米尔执意要出院, 而拉辛汗预先安排好的安置索拉博的计划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阿米尔带着索拉博到了伊斯兰堡, 当晚,索拉博失踪了。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