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床上,阿米尔收到了拉辛汗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 这封信,连同陪伴在身旁的索拉博,令阿米尔在多年之后终于获得了内心的宁静 请您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 作者:卡勒德·胡赛尼 演播:徐涛 此书已由世纪出版集团出版 晚上,在艾莎和一名男性护理的帮助下,我跨了第一步。 我一只手抓住装着滑轮的输液架,另一只手扶在助理的前臂上,绕了房子一圈。 十分钟后,我回到床边,体内肺腑翻涌,也冒出浑身大汗。 我躺在床上,喘息着,耳边听到心脏怦怦地跳动,心里十分想念我的妻子。 隔日,索拉博和我仍是默默无语,几乎整天都在玩“番吉帕”。 又那样度过一天。 我们只是玩着“番吉帕”,几乎没有说过话,我斜倚在床上,他坐在三脚凳上。 除了我在房间里走动,或者到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去,我们一直都在打牌。 那天深夜我做了个梦。 我梦见阿塞夫站在病房的门口,眼眶仍嵌着铜球。 “我们是同一种人,你和我。你跟他一个奶妈,但你是我的孪生兄弟。” 第二天早晨,我告诉阿曼德我想离开。 “现在出院太早了。你还在静脉注射抗生素期间,还有……” “我非走不可。谢谢你,谢谢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真的。我必须离开。” “你要去哪里?” “我不能说。” “你几乎寸步难行。” “我能走到走廊那边,再走回来。我会没事的。” 计划是这样的:离开医院,从保险箱里面把钱取出来,付清医药费, 开车到那家恤孤院,把索拉博交给约翰和贝蒂·卡尔德威。 然后前往伊斯兰堡,调整旅行计划,给我自己几天时间,等身子好一些就飞回家。 无论如何,计划就是这样,直到那天早晨法里德和索拉博来临。 “你的朋友,约翰和贝蒂·卡尔德威,他们不在白沙瓦。” 我花了十分钟才将棉袍穿上。 他们在我胸膛开过插胸管的口子,我一抬手的时候那儿痛得厉害; 而且每次倾斜身体,总是脏腑翻动。 我将一些随身物品收进一个棕色的纸袋,累得气喘吁吁。 但法里德带着那个消息到来之前,我已经设法准备妥当,坐在床沿。 索拉博挨着我,坐在床上。 “他们去哪了?” “你还不明白……” “因为拉辛汗说……” “我去过美国领事馆,白沙瓦从来没有叫约翰和贝蒂·卡尔德威的人。 领事馆的人说,没有这两个人。无论如何,白沙瓦这里没有。” 索拉博在我身旁翻阅着那本旧的《国家地理》杂志。 我们到银行取钱。 经理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腋窝下有汗渍; 他不断露出笑脸,告诉我银行的人从未碰过那笔钱。 “绝对没有。”他郑重地说,摇着他的食指。 阿曼德也那样做过。 带着这么一大袋钱开车驶过白沙瓦,真有点胆战心惊。 另外,我怀疑每个看着我的大胡子都是阿塞夫派来的塔利班杀手。 而令我恐惧的是:白沙瓦有很多大胡子,他们都盯着我。 “我们该怎么安置他?”法里德说,陪着我慢慢从医院的付账办公室走回汽车。 索拉博在陆地巡洋舰的后座上,摇下车窗,掌心托着下巴,望着街上过往车辆。 “他不能留在白沙瓦。” “是的,阿米尔老爷,他不能。我很抱歉,我希望我……” “没关系的,法里德。你还得养家糊口。” “我想他现在应该到伊斯兰堡去。” 到伊斯兰堡要四个小时,我几乎一路睡过去。 我梦到很多东西,而我所记得的,只有大杂烩似的景象, 栩栩如生的记忆碎片如同旋转架上的名片,不断在我脑里闪过。 爸爸为我十三岁生日腌制羊肉。 索拉雅和我初尝云雨,太阳从东边升起, 我们耳里仍有婚礼音乐的袅袅余音,她涂了指甲花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爸爸带我和哈桑到贾拉拉巴特的草莓地 主人告诉我们,只要买四公斤,我们就可随意大吃,最后我们两个撑得肚子发痛。 哈桑的血从臀部的裤子滴下来,滴在雪地上,看上去那么暗,几乎是黑色的。 血缘是最重要的,我的孩子。 雅米拉阿姨拍拍索拉雅的膝盖说,只有真主最清楚,也许事情不是这样的。 睡在爸爸房子的屋顶上。 爸爸说惟一的罪行是盗窃。 当你说谎,你偷走了人们知道真相的权利。 拉辛汗在电话里,告诉我那儿有条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一条再次成为好人的路…… 如果说白沙瓦让我回忆起喀布尔过去的光景, 那么,伊斯兰堡就是喀布尔将来可能成为的城市。 街道比白沙瓦的要宽,也更整洁,种着成排的木槿和凤凰树。 市集更有秩序,而且也没有那么多行人和黄包车挡道。 屋宇也更美观,更摩登,我还见到一些公园,林荫之下有蔷薇和茉莉盛开。 法里德在一条通往玛加拉山的巷道找了个小旅馆。 路上,我们经过著名的费萨尔清真寺,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香火甚旺, 耸立着巨大的水泥柱和直插云霄的尖塔。 看到清真寺,索拉博神色一振,趴在车窗上,一直看着它,直到法里德开车拐了个弯。 旅馆的房间比我和法里德在喀布尔住过那间好得太多了。 被褥很干净,地毯用吸尘器吸过,卫生间没有污迹, 里面有洗发水、香皂、刮胡刀、浴缸,有散发着柠檬香味的毛巾。 墙上没有血迹。还有,两张单人床前面的柜子上摆着个电视机。 “看!”我对索拉博说。 我用手将它打开——没有遥控器,转动旋钮。 我调到一个儿童节目,两只毛茸茸的卡通绵羊唱着乌尔都语歌曲。 索拉博坐在床上,膝盖抵着胸膛。 他看得入迷,绿眼珠反射出电视机里面的影像,前后晃动身子。 我想起有一次,我承诺哈桑,在我们长大之后,要给他家里买台彩电。 法里德说,“我要走了,阿米尔老爷。” “留下过夜吧,路途遥远。明天再走。” “谢谢你。但我想今晚就回去。我想念我的孩子。” “再见,亲爱的索拉博。” 他说完,等待着回应,但索拉博没理他,自顾摇着身子,屏幕上闪动的图像在他脸上投下银光。 在门外,我给他一个信封。他打开。 “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 “你帮了我这么多。” “这里面有多少钱?” “将近两千美元。” “两千……”他的下唇稍微有点颤抖。 稍后,他驶离停车道的时候,揿了两下喇叭,摇摇手。 我也朝他招手。 再也没有见到他。 我回到旅馆房间,发现索拉博躺在床上,身子弯成弓形。 他双眼合上,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睡着了。 他关掉了电视。我坐在床上,痛得龇牙咧嘴,抹去额头上的冷汗。 我在想,要过多久,起身、坐下、在床上翻身才不会发痛呢? 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吃固体食物呢? 我在想,我该拿这个躺在床上的受伤的小男孩怎么办? 不过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柜台上有个饮水机。 我倒了一玻璃杯水,吞下两片阿曼德的药丸。 水是温的,带有苦味。 我拉上窗帘,慢慢躺在床上。 我觉得自己的胸膛会裂开。 等到痛楚稍减、我又能呼吸的时候,我拉过毛毯盖在身上,等着阿曼德的药丸生效。 醒来之后,房间变黑了。 窗帘之间露出一线天光,那是即将转入黑夜的紫色斜晖。 汗水浸透被褥,我脑袋昏重。 我又做梦了,但忘记梦到什么。 我望向索拉博的床,发现它是空的,心里一沉。 我叫他的名字,发出的嗓音吓了自己一跳。 那真是茫然失措,坐在阴暗的旅馆房间, 离家万里,身体伤痕累累,呼唤着一个几天前才遇到的男孩的名字。 我又喊了他的名字,没听到回答。 我挣扎着起床,查看卫生间,朝外面那条狭窄的走廊望去。 他不见了。 我锁上房门,一只手扶在走廊的栏杆上,跌跌撞撞走到大堂的经理办公室。 大堂的角落有株满是尘灰的假棕榈树,粉红的火烈鸟在壁纸上飞舞。 我在塑料贴面的登记柜台后面,找到正在看报纸的经理。 我向他描绘索拉博的样子,问他有没有见到过。 他放下报纸,摘掉老花镜。 他的头发油腻,整齐的小胡子有些灰白,身上依稀有种我叫不上名字的热带水果味道。 “男孩嘛,他们总喜欢出去玩。我有三个男孩,他们整天都跑得不见踪影,给他们母亲惹麻烦。” “我认为他不是出去玩,”我说,“我们不是本地人,我担心他会迷路。” “你应该看好那个男孩,先生。” “我知道,但我睡着了,醒来他已经不见了。” “男孩应该多加关心的,你知道。” “是的。”我血气上涌。 他怎么可以对我的焦急如此无动于衷? 他把报纸交在另外一只手上,继续扇风, “他们现在想要自行车。” “谁?” “我的孩子。 他们总在说:‘爸爸,爸爸,请给我们买自行车,我们不会给你带来麻烦。求求你,爸爸。’哼!” “自行车。他们的母亲会杀了我,我敢向你保证。” 我想像着索拉博横尸街头,或者在某辆轿车的后厢里面,手脚被绑,嘴巴被塞住。 我不想他死在我手里,不想他也因我而死。 “麻烦你,你见过他吗?” “那个男孩?” “对,那个男孩!那个跟我一起来的男孩。 以真主的名义,你见过他吗?” “别跟我来这套,老弟,把他弄丢的不是我。” 虽然他说得没错,但不能平息我的怒火。 “你对,我错了,是我的错。那么,你见过他吗?” “对不起。我没见过这样的男孩。”他强硬地说,戴上眼镜,打开报纸 我在柜台站了一会,抑制自己别发火。 我走出大厅的时候,他说:“有没有想过他会去什么地方?” “没有。”我说。我感到疲惫,又累又怕。 “他有什么爱好吗?”我看见他把报纸收起来。 “比如说我的孩子,他们无论如何总是要看美国动作片,特别是那个阿诺什么辛格演的……” “清真寺!大清真寺。” 我记得我们路过的时候,清真寺让索拉博从委靡中振奋起来,记得他趴在车窗望着它的样子。 “费萨尔?” “是的,你能送我去吗?” “你知不知道它是世界上最大的清真寺?” “不知道,可是……” “光是它的院子就可以容下四万人。” “你能送我到那边去吗?” “那儿距这里还不到一公里。”他说,不过他已经从柜台后面站起来。 “我会付你车钱。” “在这里等着。” 他走进里间,出来的时候换了一副眼镜,手里拿着串钥匙, 有个披着橙色纱丽的矮胖女人跟在身后。 她坐上他在柜台后面的位子。 “我不会收你的钱。我会载你去,因为我跟你一样,也是个父亲。” 我原以为我们会在城里四处寻找,直到夜幕降临。 我以为我会看到自己报警,在费亚兹同情的目光下,给他们描绘索拉博的样子。 我以为会听见那个警官疲累冷漠的声音,例行公事的提问。 而在那些正式的问题之后,会来个私人的问题: 不就是又一个死掉的阿富汗孩子,谁他妈的关心啊? 但我们在离清真寺约莫一百米的地方找到他,坐在车辆停满一半的停车场里面,一片草堆上。 费亚兹在那片草堆停下,让我下车。 “我得回去。” “好的。我们会走回去。谢谢你,费亚兹先生,真的谢谢。” 我走出去的时候,他身子从前座探出来。 “我能对你说几句吗?” “当然。” 在薄暮的黑暗中,他的脸只剩下一对反照出微光的眼镜。 “你们阿富汗的事情……这么说吧,你们有点鲁莽。” 我很累,很痛。 我的下巴抖动,胸膛和腹部那些该死的伤口像鱼钩在拉我的皮肤。 但尽管这样,我还是开始大笑起来。 “我……我说了……” 费亚兹在说话,但我那时哈哈大笑,喉头爆发出来的笑声从我缝着线的嘴巴迸出来。 “疯掉了。着家伙疯掉了” 他一脚踩下油门,车轮在地面打转,尾灯在黯淡的夜光中闪闪发亮。 索拉博的失踪,令阿米尔意识到这个孩子此前的经历对他的身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他决心带索拉博一起回到美国的家 欢迎您明天同一时间继续收听长篇小说《追风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