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安来到大门洞,一屁股坐在懒凳上:我可歇会儿了,半天的工夫,豆腐坊就跑了足够七趟。等着吧!哎!左等也不来,右等还没来,唉!还不如来回跑哪,这么呆着冻脚哇。站起来直溜达。刚下台阶,往东一看,这孩子来了。临近了一瞧,曹安这个乐呀。一看这孩子这个穿着打扮太可笑了。绿裤子、绿袍子、绿靴子、绿帽子。这不成了蛤蟆崽子了吗。不过可不敢笑出来,赶紧上前迎接:“学生,您来了。相爷叫您过去,您跟我去吧!” 曹安头里就走,到二门口这儿回头一看,嗯?人没了。赶紧又回来,一看这孩子正往回走哪。曹安就嚷:“学生!不对,豆腐坊少掌柜的,您怎么又走啦?” 小孩一回头:“管家,你家丞相叫我进去吗?”“是啊!”“你家丞相既然拿拜匣下请帖,把我学生请来,就该大敞仪门,吹三通,打三通,出府迎接。就这么一叫就算了,我学生不那么听话,咱们再见吧。”“您先别走,我再给您问一声去行不行?您等会儿。” 曹安跑到书房:“跟爷回,他来了。”“叫他进来。”“他又要走了。”“为什么?”“挑眼了。他说‘既然用帖请了,就该出府迎接’。要不是我挡他,他就走了,现在他在那儿等着呢,爷,您说怎么办呢?” “哦!这孩子多大岁数了?”“也就是八九岁。” 丞相正在看书,书中夹着一张纸条儿。他抽出来交给曹安,“曹安,你把这张纸条拿出去。这是个对子上联,如果他能对上下联,我就出府迎接,他要是对不上来,叫他自己走进来。” 丞相这个上联是早上写的,书童扫地弄了一屋子土,信手写了上联,可下联没想出来,等上朝回来就忘了,这会儿想起来,想难难小孩子。 曹安拿着纸条往外就跑,把丞相的话告诉小孩儿,又把纸条送了过去,小孩儿接过一看,上头写着七个字,是“小孩扬土土飞空”。小孩儿一想,哦,拿我当抓土扬(rang)烟儿的小毛孩子,好,让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管家,笔墨伺候!” “这……忘了拿了。”赶紧往回跑,到书房拿了笔墨,往外就跑:“给您。”“纸哪?”“哟,再来一趟。”曹安又回去把纸拿出来:“您不用别的了吧?” 一进书房:“给您下联。” 丞相接过来一瞧:“大胆的奴才,你这么爱多说话!”“我没多说话呀?” “没多说,他怎么对上这下联的?”“不知道。” “胡说,他问你什么了?”“他……问我您穿什么衣服,我不说。后来他说:‘你不说,我学生早已知道。你家丞相官居一品,也就是金镶边儿,花裤腿儿,要不就是凤冠霞帔,石榴裙。’我说:‘你还是学生呢?什么都不懂,宰相都穿大红袍。’爷,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多说。” “无用的奴才!你还没多说话哪?让他给骗了去了。你看!这下联写得多厉害!‘落汤螃蟹披红袍’,我拿他比蛤蟆,它倒是活的呀!他拿我当螃蟹,还给煮了!” “那……那怎么办呢?”“废话!出府迎接吧!” 曹安往外就跑,到大门洞儿这儿:“学生,我家相爷出府迎接你来了。”解缙一看,丞相真出来了,眼珠一转,憋了个坏主意。想着,赶紧往前走了一步,说:“哎呀,学生有何德能,敢劳动老相爷出府迎接。” 相爷心说:废话,我不迎接行吗!你挤对的!事已至此,只好说:“不知学生驾到,未曾远迎,还请原谅。”“老相爷这样看重学生,岂不折煞小人,待我大礼参拜。” 说着话,一撩袍,那个意思是要跪下磕头。丞相一想:他要磕头,我还得往起搀。可是,搀吧,还得跪一条腿;不搀吧,显得我堂堂宰相不懂礼节。搀吧!一边搀,一边嘴里说:“免!”话说完,腿也跪了,可是没搀着。就听小孩儿那儿说:“相爷,免礼。” 嘿!把我给冤了!我倒给他跪了一下。 ‘啊!这……学生到此,学生请。” “不,相爷请。”“学生先行。”“还是相爷先行。”“如此说,我不恭了。”“好,头前带路。” 丞相一听,好,我成了丫鬟了。 走到二门,一看,四扇屏风就开了一扇。小孩儿抹头就走,曹安在后面赶紧拦住。“哎,学生,您怎么又走哇?”“既蒙相请,想是大敞仪门,为何这屏风门只开一扇?” 曹安一听:得,又挑了眼了。丞相也听见了,赶紧问曹安:“混帐,为何不大敞仪门?” 曹安一听,心想:你多咱让我敞啦?丞相说:“学生请。”“相爷请。”“如此说,不恭了!” “好,头前带路。” 丞相一听:合着我非当丫鬟不可。可恶,令人生气。哎!有了。 “学生,我这儿有个对子上联儿,请你对个下联儿。是‘小犬乍行嫌路窄’。” 小孩儿一听:这是说我哪,我让他敞屏风,这就拿我当小狗了。好,嫌路窄,我还嫌天低哪!“有下联儿,我对‘大鹏展翅恨天低’。” 丞相没话,往里走。走穿廊,过游廊。丞相府,能不漂亮吗,小孩直抬头看椽子上的花卉图。丞相一看,说:“我这儿还有个上联,是‘童子看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我对‘先生讲命,甲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我这儿还有个对子上联儿:‘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 “我对:‘丫头啃鸭头,鸭头咸,丫头嫌’。”丞相一听:真行啊!一看鱼缸缸沿上还留着头两天的雪没化。见景生情,说:“有上联请对:‘雪落缸沿,天赐一条白玉带’。”“有对:‘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丞相说:“这怎么讲啊?”“我家门口不远有个城隍庙。破庙。庙里住着个要饭的,天天抱着个小沙锅,里头烧的是据末,老在这判官底下烤火,把判官下半截儿都熏黑了。这就叫‘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绕着弯儿来的。“这儿还有个上联,是‘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木本’。”曹安在旁边搭了碴儿:“爷,我对这下联吧!”相爷一听,这份儿高兴啊。心想,曹安说得是时候,小孩儿你甭逞能,连我的用人都能对出来下联儿。“好!你说。你说。” “相爷,小人对‘干筲水筲泔水筲,您倒我倒’。好不好?”“出去!快滚!”“喳!”“岂有此理,让我跟你倒泔水筲去!岂有此理。学生,还是你对吧!” “有对:‘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说着话,过了大厅,来到书房门口,丞相说:‘我这书房门口想贴一副对子,有上联没下联,请对:是‘闲人免进贤人进’。”“有对:是‘盗者休来道者来’。” 刚要进书房,丞相想起他那竹子来了:“学生,这儿还有一副对子,是‘庭前种竹先生笋’。”“有对:‘庙后栽花长老枝’。” “我这上联的意思是说:庭院前面种上竹子,竹子没出来,先生出笋来啦。”“我这下联是说:庙后头栽上花,已经长出老技子来了。” “我这上联另有批语。”“我这下联别有讲意。” “我这庭前种上竹子,竹子长得不好,教书的先生把它撅折了,就是把它给损坏了。”“我这庙后栽上花,风把花儿刮倒了,庙里的长老看见了,拿棍儿给支起来啦。这就叫‘庙后栽花长老支’。” “嗯!我另有批语。”“嗯!我还有讲意。” “我这庭前种上竹子啦,竹子长得不好,教书的先生说:‘你怎么长的?’这是拿话损它哪!所以说‘庭前种竹先生损’。”“我这庙后栽上花了,小和尚告诉长老去了,长老说‘我知道了’,这就是‘庙后栽花长老知’。”“知道?好!” 到书房里边,小孩儿一看:迎面摆着丈八的架儿案。案前摆着一张紫檀的八仙桌子,镶石心,配螺钿。左右两把花梨太师椅。架几案上摆着碧玺的酒陶,珊瑚的盆景,风磨铜的金钟,翡翠的玉罄,旁边多宝隔上摆着周鼎、南彝、秦砖、汉瓦等等。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纸、笔、墨、砚,是宣纸、端砚、湖笔、徽墨。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字画,当中是宋宣和年间的御笔鹰,两边配一副对联,是岳飞亲笔所写;还有四扇屏风、一副挑山;还有什么“夏景图”,画的是雨打荷叶,很清秀;“行更图”画的是两个更夫,也是惟妙惟肖。正看着,就听丞相说:“学生请坐。”“相府哪有学生的坐位。”“不必客气。” 二人落座,曹安献茶,茶罢。相爷说:“学生,你很聪明。有这么个上联,是‘书童磨墨墨抹书童一脉墨’。这就是前天的事,我让书重磨墨,墨溅到他胳膊腕儿上了。” 小孩儿这回可为了难了。正没词儿哪,曹安叫丫鬟添煤:“梅香,炉子不旺了,该添煤了!”梅香端了一簸箕煤来,往火里一倒。小孩儿一看,说:“有了!我对的下联是‘梅香添煤煤爆梅香两眉煤’。”嘿!巧劲儿。 “我这儿还有上联儿,是‘铜盆冻冰金镶玉’。”小孩儿现找词儿,看墙上的名人字画,看到《夏景图》,就说了:“我对下联儿‘荷叶洒雨翠叠珠’。” “我还有上联,是‘一盏灯四个字,酒酒酒酒’,酒铺的幌子不是四面都有个酒字吗。”小孩儿还是现找题,看画儿。看到《行更图》,就说:“下联对‘二更鼓两面锣,嘡嘡嘡嘡’。” 丞相难不住他,又有点儿急了,下不了台阶儿,怎么好叫他走。想了半天:噢,你看东西找词儿,好吧!“曹安,找王三、赵四、老刘,再叫几个丫鬟,把客厅里这些东西全给我搬出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快!墙上的画儿也都摘了。不过,西墙上那四扇屏和挑山留下不动。不许剩一点别的东西!学生,请这边儿坐。” 两个人坐到屋子当中两把小椅子上,中间留了个小茶几儿。曹安和几个人忙着抬东西,东西都搬完了。丞相一指留下的画儿: “学生,你看过这四张小画儿好不好?是风、雷、雨、雪。你再看这挑山,是刘海戏金蟾。这就是一副对子上联儿,是‘风不摇,雨不扫,蟾不叫,钱不掉,一大仙张嘴笑’。对吧!” 小孩儿要对下联儿,得找词儿呀!刚才有《夏景图》、《行更图》可抓,这回,屋里东西全搬光了。就剩下这四扇屏和一幅挑山了,又叫丞相都说了。可急出汗来了。你说,这曹安也是倒霉催的,他忽然看见茶几底下有个棋盘,想起丞相说不许剩一点东西,赶紧过去拿了就走。小孩儿一看说:“有啦!我对‘车无轮,马无鞍,相无权,炮无烟,二人走红占先’。” 丞相这个气呀!心说:曹安哪曹安,这阵儿你可显的什么魂哪!一气又想起来了:“还有上联:‘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我对:‘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丞相一听:噢,我说他人小不懂事,他倒骂我腹中空,合着我是草包。好!“听这上联:‘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据是句的谐音。学生也沉不住气了,张口就说:“我对:‘一马失足淤泥内,老畜生怎能出蹄’。”蹄是题的谐音。 丞相一听:我说他是小猴子,也不为过;他骂我是老畜生,这孩子可损透了。没词儿了。忽然听见外边铜锣开道,鞭炮齐鸣,门口在过娶媳妇的。丞相说:“学生,我这儿有首诗,你给酬答一下: 忽听门外一声叭, 花红小轿把人搭, 今晚洞房花烛夜, 明日双方做亲家。 怎么样?学生,请对。”小孩想:这叫什么诗呀!可是还是真难应答。正这时候,曹安端着茶盘子来了。曹安看到丞相下不来台了,想给丞相解围,来个端茶送客,把小孩儿送走就算了,要不丞相非气死不成,刚才连丈八条案都搬了,果会儿还不得把房子拆了。一番好意,他小小心心地端着茶送来,也不是怎么着没留神,啪嚓一下,茶盘子掉地下了。小孩儿一看:“相爷,学生酬答: 忽听屋内一声叭, 原是曹安来端茶, 茶盘掉地茶水洒, 当时气坏老冤家。 相爷,怎么样?”